王德倫老人又說:“我的祖父就生在這里。我們家祖祖輩輩種地,我8歲上小學,14歲就不讀了。現在眼睛不行,字也認不得。這里一直比較窮,從前都是拉纖、跑船、種莊稼的,女孩就出去給人當幫工,跟現在一樣,只有到過年才放回來?!?/p>
“從前只有地主可以讀書,”王正國老人補充說:“我們這里好像也沒有地主,只有一個富農。”
“現在拆遷的地方從前叫太洪場,是一條街,開了許多店,熱鬧得很?!?/p>
“81年發(fā)大水,現在這19家搬遷戶都淹了,家里的水有一米多深?!?/p>
兩瓶啤酒的工夫,我們一起經歷了“太洪歲月”,再一抬頭,天色已經暗下來。這時來了幾位婦女,問我是不是記者,我說不是,可她們還是把我當成了欽差大臣,紛紛向我訴苦。轉眼間,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圍攏過來,黑鴉鴉的人群中,我別無選擇。
“就像知道自己有幾個孩子,各人都清楚自己有多少畝土地,原先有120畝,現在除三峽工程的淹沒地、修公路的占地面積和宅基地,共90多畝,還剩20多畝。但是洛磧鎮(zhèn)的王副鎮(zhèn)長說:‘土地越多越好?!迹鶕痪们暗娘w機測量數據,原先這里有160畝土地。這憑空多出的40畝地,不僅要我們負擔(交公糧和提留款,我們拒交),而且硬說我們還有很多地。要我們怎么活?”一個婦女含著眼淚說。
另一個用竹簍背著嬰兒的婦女走過來對我說:“幫我們反映一下情況,如果問題解決,你做了多大的好事情噢!”
人群中我看見一個二十多歲的小伙子,樣子很聰明,他看著我像是有很多話說,但卻遲遲不開口。群眾都推舉他,說他知道的最多,可他紅著臉,就是不開口。最后才吞吞吐吐地告訴我:“我不敢,說了怕他們找我的麻煩?!蔽铱粗麩o奈的眼神,從心里沒有一點責怪他的意思。
還是婦女們膽子更大些,她們敢說敢當,而且把姓名都留給我。天黑之前,另一個戴黑邊眼鏡的婦女把我拉到房子后面,指給我看裂開的山巖——這排新房是在打掉的山巖上建成的,原來說好“保障安全,消除隱患”,可裂開的巖石就懸在他們家的后窗上,向領導和有關部門反映了多次,無人理睬。前些日子下大雨,已經有一些山石滾落下來。
“國家到底給移民多少補償,我們不曉得。文件和數據全在當官的手里,他們怎么說怎么是,我們說什么,沒人聽也沒人理。為了蓋新房子(舊房拆了,不蓋不行),村里絕大多數人都向親戚朋友借了大筆的錢,能不能還上都是問題?!鞭r民們如是說,我照原話記。在農民說不清或者我聽不懂(當地方言)時,就有一個女孩用普通話為我解釋,她一說我就懂了??伤约簠s什么也不說,只是解釋別人的話,看她歲數不大,但一副很懂事的樣子。天黑時人都散去,她還在黑暗中發(fā)愣。我問胡勤她是誰,胡勤悄悄告訴我,她叫王超群,去年初中畢業(yè)考取萬州經濟學校(中專),但因父母離異,家庭經濟困難而未能入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