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妥了?!彼慌陌驼疲蛄思敬梢谎?,見季瓷給她使眼色,便對著章守信說,“既是你倆都愿,我看干脆今兒就把日子定了吧。這種事,富了富著辦,窮了窮著辦,說一千道一萬,就是兩人在一塊,黑天白里擱伙計過日子,你們說哩?”
“聽寬嬸子的吧?!倍诵睦餄M意,嘴上害羞地說。
“叫我看看,你妹子初三,你就初九吧?!?/p>
寬嬸子領(lǐng)著章守信走了,躲在屋里的于枝蘭出來,臉紅紅的,剛要開口給嫂子說話,就見羅掌柜背著手走進院子。于枝蘭叫一聲“叔”,又躲到自己的東屋了。
季瓷迎出來,在當(dāng)院里叫聲“叔”。
當(dāng)年,于枝貴的爹娘在時,住在堂屋里,他可以堂而皇之地走進堂屋,而現(xiàn)在,這堂屋是季瓷住的,他作為長輩男人,單獨一個,就不能再進來了,只好站在當(dāng)院說話。
“我剛才在街上碰見你寬嬸子,領(lǐng)了個北鄉(xiāng)的,說是你要往前走?”
“是,說妥了,北鄉(xiāng)河西章的?!奔敬烧f。
“你這么急弄啥哩?”他的語氣倒有些急躁。季瓷看了一眼東屋窗子。羅掌柜向窗子叫道:“蘭,你出來,給叔跑個腿兒,去俺家給西屋恁嬸說,叫她晌午做飯時,給面條鍋里切點姜,我這兩天可能是凍著了,不舒坦,得發(fā)發(fā)汗?!?/p>
于枝蘭低著頭含著胸出去了。
日頭奮力往上掙了掙,直射在頭頂,兩個人都把自己的影子踩在腳底下。
“你這是往坑里跳。那河西章的章木林,遠近誰不知他家呀,跑的跑,亡的亡,他哥四處游逛,他兄弟吸大煙,把家業(yè)懂光了,逼著自己侄女給人當(dāng)小婆,讓倆侄女上了吊?!?/p>
“當(dāng)小婆還有不上吊的,要我我也得上吊?!?/p>
“你別說憨話,小婆有啥不好的?不少她吃不少她穿?!?/p>
“當(dāng)小婆走不到人前頭,死了埋不到祖墳里,生的孩子也不氣勢?!?/p>
“這人哪,不能老想著要走到人前頭,該不氣勢的時候就不能再硬著氣勢了,走到哪兒得說哪兒呀。”
“憨子,這不是有我哩?!彼白吡艘徊?,壓低聲音。說出這話,他自己也嚇了一跳,覺得有些失口。你算干啥的呢,于枝貴還有幾院子的叔叔大爺、叔伯弟兄站那一大片,而你是個外姓人。他知道對季瓷這樣的女人,得一點一點來,一步一步套,有些女人,心眼比男人多,心勁比男人大,她們的不方便只是長了女人的身軀,纏了一雙小腳罷了。可沒想這女人做事更絕,不給他一點回旋的余地。
季瓷輕輕笑了笑,后退半步,岔開話題:“叔你這幾天為俺的事可沒少受累,我都記到心里了。”
“叔,我送送你,這兩天我挪騰出錢,把你幫俺支應(yīng)的錢還給你?!奔敬勺龀鲆桓闭\心的樣子,送他到大門樓。
大門樓遮住了陽光,天光暗了下來,給人一種似乎在室內(nèi)的感覺。門樓里放個小牛車,這牛車常常鋪了被子就是一張床,人們拉著病人、老人、月子婆娘的時候,這張床走在路上,晃啊晃啊,旁邊的掛鉤碰著車幫,“撲撲”地響,恰似一個溫情的搖床。門樓里還有一絲清冷,一絲誘人甜美的常年靜止在這里的土末子味,叫人的心里突生柔情和火焰。羅掌柜回過頭,目光像帶著火星一般在季瓷的臉上實實地抓撓了一個來回。他曾設(shè)想,埋了于枝貴,這小寡婦今后大事小情都離不開他的幫襯了,他的威嚴(yán)將像一把大傘,張開來,罩住這個女人。可現(xiàn)在,她說走就走,不給他一點機會。
晚上,季瓷請來東西兩院于枝貴的大爺叔叔、叔伯兄弟們,向他們說了自己再嫁的事。屋子里一下子沒了聲兒,幾個男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