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章大哥說話,是念過書的人?”
“念過幾年私塾,后來興公學了,本來要到白果集上公學,家里連三趕五出事,就上不了了,要不然,就是恁爹的學生。”
季瓷心放到肚子里,擺出一副嬌弱無助的樣子,沒有立即接他的話,只是有分寸地拿捏著。
“季大姐,”那章守信站起身,向她微微彎了彎身子,半截鐵塔就矮在她面前,“俺家的事不知寬嬸子給你說到啥地步,我得給你排著說清。唉,那真是三天三夜說不完,我就揀要緊的給你說吧。俺爹有弟兄三個,他是老二。大的不種地也不讀書,只愛四處游逛不學好,老大年紀也沒說上個人家,前些年偷偷把家里的地賣了十畝,拿著錢跑了,聽人說去年在南陽見他了,還是不成樣子。小的更是不成器,吃喝嫖賭啥都干,這兩年又吸大煙,俺那嬸子一氣之下跟南邊來的一個手藝人跑了,連個孩子也沒撇下。俺叔使了南鄉(xiāng)葡萄灣常掌柜不少錢,跟俺爹沒商量,把俺大妹子說給常掌柜做小,那大妮兒吊死在俺家棗樹上,他又讓二妮兒去,二妮兒也吊死在那棵棗樹上。俺爺氣不過,找的人打死了俺叔,又惹出了官司。幾年下來,俺爺連病帶泄氣,也過世了。我的事也就一拖再拖,今年二十六歲,像我這樣大的人,孩子該滿地跑了。這我倒不怕,世上光漢條不是我一人,我只是不想賣地。不瞞季大姐說,現(xiàn)在家里還欠著常掌柜的錢,只有賣地這一條路了,我不愿意,可也沒別的法。今兒來見你,原也不敢指望你愿意我,只是在家心里煩得沒法沒法,權當出來散心,請季大姐莫怪?!?/p>
這個男人頭一回見我,咋就從心里掏這么多的話呢?
“是啊,地不能賣,莊稼人賣了地可咋過呀?!?/p>
“誰說不是哩,可俺叔使了人家那么多錢,宗宗有借據(jù),都在人家手里拿著呀?!?/p>
季瓷也沉吟起來。
“好了,好了。”寬嬸子從灶火端了碗出來,“快叫客喝碗雞蛋茶。”她上到堂屋來,將碗筷遞給章守信。碗底臥著四個荷包蛋。
“嘿,不饑不饑?!闭率匦抛黾僖环恿送氡尺^身去。寬嬸子已經看出來,兩人談得肯定是不賴。
他很快吃完,抹了抹嘴,碗筷交給寬嬸子。
堂屋里又只剩下他二人。季瓷說:“那你,今兒這事,回去問問家里老人,叫他們做個主?!?/p>
“我來時,爹娘說了,我看著中就中,你只要愿意,就中。”他有點急切地說,大眼睛在眉骨下燃著火苗瞅她。
季瓷殷切切看了他一眼:“章大哥,我是思前想后,實在沒法兒了才要往前走一步,不圖恁家里有這有那,窮日子也不怯,只圖去了不生氣不受屈不落閑話。”她有意頓了頓,將目光轉到外面,好像是看寬嬸子的身影在院子里出現(xiàn)沒,目光低著收回來,輕輕嘆一口氣,抬眼來回看看章守信的臉兒。“我眼下,板子夾手了,至于是啥,你不要問,今后永不要提起。我只圖跟個明白人,啥道理都知,一輩子活個硬氣清白,不叫人欺沒?!?/p>
季瓷心里有底了,叫來寬嬸子。寬嬸子搭眼一看,啥都明白了,又扯上了她那老一套,不瞅二人,只看著院里明晃晃的陽光,好像在向著世界發(fā)表宣言:
“咱這可是明里說明里看的,我啥也沒瞞,你倆也都心明眼亮地瞅視了半天,也都不瘸不瞎不憨不傻的,全看清了吧?我干這事十幾年,啥都不圖,就圖個不落埋怨。我看,咱也別背過身問了,省得我來來回回地跑路,當面鑼對面鼓說清妥了。我先問問男方,你愿意不?”
“愿意,愿意?!闭率匦耪酒饋硐驅拫鹱幼饕?。
“那我再問問女方,你愿意不?”
“愿意?!奔敬善鹕硐蛎饺俗饕荆÷曊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