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葡萄灣的說了,再不還錢,就叫人拿鑼去集上吆喝咱哩,那不是把人丟到祖墳里了。咱這兒拖著不想賣地,莊上有人出主意,雇個人把你叔打死算了,一死他的賬不是就賴了。”
“這么說,俺叔真是咱叫人打死的?”
那吸大煙的人,是叫章家雇人打死的。那天夜里,大煙鬼從白果集的煙館里出來,飄飄乎乎走在河邊。正是秋深,他像樹上最后一片樹葉飄上白果集和小季灣的石橋。剛走到橋中央,兩個大漢攆到前邊迎面堵來,扯了他來到橋下,他嘴里喊著饒命,問對方爺爺是誰,叫我死個明白吧。那二人一看這大煙鬼手無四兩力,不勝逗他玩玩,說,不是要你死,是你爹和叔叔大爺們說你老氣人,給家里惹事太多,打你一頓出出氣,咋樣?大煙鬼一想也中,要是打一頓他們的氣小一些,那就打吧。將他捆好,兩強人舉起卷布軸只幾下就結束了他的小命,抽了繩脫了衣裳將他推入潁河?!皳渫ā币宦暎瑵}河水無聲地帶走了這不成器的人。
兩強人拿了衣裳抱著卷布軸到章家去要工錢,沒想到章守信他爺突然大叫起來,誰害死了俺兒,誰害死了俺兒,我就說他夜兒黑一夜不見回來,我這正四處找人哩。他這大聲一喊,引來了莊上的許多男人。
兩強人扭轉身一溜煙跑了,丟下一句話,日他祖奶奶,咋翻臉比挑個門簾還快哩。
葡萄灣的還是來要賬,說是人死賬不能死,何況是家里雇人打死的。章家不承認雇兇殺人,官司就這樣扯了一年多。章守信他爺連惱帶泄氣,扔下這一攤事去了陰司。
“那天,公家人和葡萄灣的人就是來說這事的,還是認定咱家給人家還錢?!逼牌艊@一口氣,“實在不中,還是得賣地呀,就剩這十畝地了,賣了地,咱吃啥呀,叫俺兒恁要強的人,去給人家干活去,天爺呀,他不得氣成橛橛了?!?/p>
“娘,俺爹恁倆別為這事發(fā)愁,等我出了月子再說?!?/p>
“你出了月子?咦,你個女人家,你能咋弄呀?”
日頭好的晌午,季瓷叫婆婆燒了一大鍋水,關在房中洗了洗一個月的污穢,待完客,等著娘家人來接她。和孩子在娘家住了三天,被章守信接回來,她沒進自己東屋,穿戴齊整地來到堂屋里。
“爹,娘,我這幾天思量再思量,咱欠人家的賬不能不還,地也不能賣?!?/p>
“季大姐你說的都在理上,可不賣地咋弄呀?”公公說。
“我想好了,恁二老年紀大了,就只有守信這一個孩兒,前面家里那么多枝枝杈杈的事,也叫你們都操心了,打今兒起,這事就擱在俺倆身上。俺爹你只管下地干活,重的干不了干輕的,修修樹苗,給牲口薅草;俺娘你只管看孩子燒鍋,啥事都別多想也別操心?!?/p>
“那,你是想咋弄哩?你是個家里娘兒們,你能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