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瓷在黑暗中摸索著夜兒黑收拾好的小包袱,雞才叫頭遍。章守信隱乎聽到了屋里的動靜,他睜開眼,看到季瓷的身影在屋里走動。
“你弄啥哩?起恁早,雞子才叫?!?/p>
季瓷摸到床前,附下身子,在他的頭邊說:“我出趟遠門,趕天黑回來。才給小孩喂過了,白里哭了拌點面糊喂喂,給咱爹娘就說我回娘家了?!?/p>
“你不是才回過嗎?”章守信明顯感覺到她胳膊上的小包袱,他“呼”的一聲坐起來,季瓷一手按住他,一手快速將桌上的洋火盒挪到他夠不著的地方。“我回來再給你說,啊?!奔敬蓪⑺陌雮€膀子按回床上,轉(zhuǎn)身出門,在黑暗中悄沒聲出了院子。
狗還在睡,雞才半醒,沉醉長夜?jié)u漸收攏??|縷清冷從路邊的田地里飄出。走到三里外的毛灣,才能看到路上有一兩個趕集的人,帶著一身寒氣與她迎面而過。路窄,她側(cè)身立在莊稼地的邊上,讓對面來的男人先過,她微微低下頭假裝看地里的莊稼,撫一撫頭上的手巾,將臉再遮一遮。麥苗剛鉆出地面,齊刷刷綠油油。
天大明了,一個又一個村莊被季瓷甩在身后,她身上微微地出了一層細汗。畢竟生產(chǎn)后才三十來天,身子還有些虛,逞強走了四五里路,也感到使得慌。走到前面那個莊再歇吧。
老來難,老來難,離家還有二里地,比當(dāng)年十里還要難。老年之后的季瓷常常這樣感嘆。年輕時候的十里地,那算是啥事呀。
她路過一個村子。家家院門已開,灶火里冒起一串串炊煙,人和雞狗牲畜都開始出窩活動了。
季瓷放慢腳步。見一個破門樓里閃出一個十二三歲的小閨女,手提尿罐往自家屋山后走。
“這小閨女,我問個話。”季瓷盡量靠近她,輕言細語地說。那小閨女像是受到了驚嚇,睜著一雙害羞而有些愚鈍的眼睛。
“別怕,我是北鄉(xiāng)的,要往南鄉(xiāng)去,使得慌了,能不能到你家歇會兒,尋口茶喝?”
“那,中啊?!毙¢|女將尿倒到自家蒜苗地里,轉(zhuǎn)身引她回家,偷眼看她,見身邊這位嬸子眉目周正,向她溫存地笑,便不再戒備。
小閨女將娘從灶火喊出,季瓷說了來意,那女人說:“在這喝碗紅薯糊涂吧?!奔敬梢M到灶火燒鍋,那女人將她擋在外面,小閨女拉她到堂屋坐下。季瓷問那小閨女,尋下婆家了沒有哇,小閨女臉紅著不吭氣。季瓷說:“我沒旁的意思,給你剪個花吧,將來你出門的時候用得著?!睆陌だ锬贸黾糇雍鸵粡埿〖t紙。手和剪子上下翻飛,一幅喜鵲登梅就剪好了。那小閨女的娘瞅空從灶火出來,走到堂屋門口,便見自己閨女喜愛地將那紅紙花放在手掌上看。
“咦,恁巧的手啊,這喜鵲就跟會叫喚一樣。”
季瓷將小包袱收好,兩手攏在一起,安心等著開飯。
那女人端給她稠稠的一碗紅薯糊涂。
“妹子,我可沒見過一個家里人趕大早出門啊,你家外面人哩?有啥事咋不叫他去哩?”季瓷笑笑不吭聲,只夸她閨女長得好。那女人問:“有孩子了吧,多大了?”季瓷說快四十天了,那女人眼瞪得多大,張開嘴,沒說話,她想,這女人有啥天大的事,不過百天就跑出來??此耐肟炜樟耍Z了過去又盛一滿碗。她一連給季瓷盛了三大碗,季瓷強著喝完。那女人說:“你剪的花這么好,給俺鄰居侄女剪一個吧,她臘月里出門哩。”季瓷說:“你去給她說,叫她把紅紙備好,我晌午飯后回來給她剪,還有莊里的閨女,誰要剪,都叫備好紅紙等著我。”
“那,你要啥?”那女人問。
“不拘啥都中,一個饃,一碗面,一個雞蛋……啥都不給,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