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嫂,長生嫂,把你家的鑼借我使使吧,我去集上吆喝人哩。”
天剛明,章四海的小婆就蛾子般撲向章長生家門口:“丟人呀,就說家里的吃食咋一天天見少,都拿去塞到人家的×窟窿里了,這不是敗家是啥哩。那不要臉的你聽著,你守不住了你再往前走哇,你支起來到集上去賣都中,你干啥看上俺家那點吃食了?你要是有本事你打發(fā)人說合呀,你愿意到俺家來當(dāng)小的也中啊,你愿意見天給俺姐倆端盆倒尿洗腳擦身也中啊。有本事你找人說去呀。你干啥偷的摸的叫人堵到屋里哩,你不嫌丟人俺還嫌丟人哩……”
不主貴的人要是想裝起主貴來,那擺的譜比本來主貴的人還要大,這小婆平日不在村里露面,只是躲在家里干干不完的活,就是她剛才說的端盆倒尿、洗腳擦身,終于這一日的清早她哭哭啼啼地?fù)P眉吐氣了,好像她夜兒黑才知道章四海和桃花的事一般。
她知道長生也不會借她鑼使,就是借了她也沒膽兒到白果集上去。村里人也與她不熟,不摸她的脾氣,久久不見人來勸,這叫她哭得好沒趣。該說的話都說過了,下來的戲,該咋唱哩?她雙手捂臉,從指縫里看著遠遠的人。長生更是連大門都沒出,早早交代她一句“鑼壞了”,便不肯露面。
唉,勸勸吧,不勸咋辦哩,叫這小娘兒們哭得這么熱鬧咋能自己站起來拍拍土回家,那太不仁義了。一個年老的婦女過來,低聲在她耳邊問:
“你姐叫你弄這一事的?”
“嗯。”那小婆見有人來勸,趕忙住了哭。
“你憨哪?她叫你來你就來,你這一來鬧,咋還回去見四海的面哩?”這老婦人差點說出來,你都不想想你在他家里是哪一角兒,“他要是惱了你,以后你的日子還能好過?”
那小婆一聽,對呀,我為啥要跑出來唱這一出呢?擦了淚,憨了般坐在地上。那老婦人干脆骨堆下來,靠在她身邊,對著她耳根說:“你都不想想,從前四海是上你倆的屋,今后四海是上你屋和桃花那兒,你啥都不少,你鬧啥哩?你姐四十多眼看干腰了,給公狗丟塊肉都不一定引得去,難過的是她不是你,你倒跑出來丟人現(xiàn)眼?!?/p>
當(dāng)一個人一旦明白過來她是被人耍了被人利用了,那真是包屈。她張開胳膊像撲郎蛾般拍著地哭起來,這回她是真哭。
她坐地上哭啊哭,老婦人輕輕一拉,她就勢起來,往家里走。
早在她剛一出門,在長生家門口號出第一嗓子的時候,那大婆就惋惜地給章四海說:“看看,這是咋啦,自家人把賴賣到大街上了?!?/p>
等到小婆回來,大家飯也吃過了,沒人理她,她自己到鍋里去盛了一碗紅薯糊涂,坐在灶臺前無聲地喝了。說出的話做過的事都是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了。章四海晚上也不再到她房里來,他去桃花那里更勤了。桃花倒一下子輕松了,我就是破鞋,我就是爛貨,咋啦,我只招待章四海一個,你們這些男人一棵蔥一把芝麻都給我拿不來,光提著襠里那根棍就來了,憑啥叫你們都占了便宜提上褲子走了。她從此與章有福也不再說話,見了面都把臉一扭,再窄的路側(cè)側(cè)身也能過去。
有那么一天,桃花和章有福狹路相逢于章守信家那個窄過道上。自從章守信家破敗以來,后面院墻倒了,那長年的土坯被一回回的雨水泡塌,再沒有東西,當(dāng)然是沒有心勁再去壘上,村里人到后地去圖方便都從他家院子里走。他家里本不是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你不能說那些一個村上的人尤其都在村東頭住的人,不許從俺家院里走。這使得章守信的家成了村里通向后地的一條道,也成了一個信息通道。那時桃花到后地想掐一把玉谷菜下面條,看到章有福正從章守信家里出來,本可以還像平常一樣,扭開頭裝作沒看見,可她在扭開頭的時候還是看到章有福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氣不過,于是突然停下腳步,嘴巴湊到章有福耳根上,咬著牙說了一句話。章有福氣得揚起手,桃花向著他的手仰起臉子低聲說,你打你打你打呀。章有福的手在空中,舉了一小會兒,落下來,壓低聲音輕輕一巴掌,扇在自己的臉上。桃花哼一聲,扭了一下腰,走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