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呆呆地看著玄奘,明眸之中居然滿是駭異,竟一時忘了回禮,好半晌才回過神,驚慌失措地在一旁的坐氈上跪坐,潔白的額頭上,竟隱隱滲出冷汗。
玄奘莫名其妙,只好趺坐,一言不發(fā)。
“法師來這里,有何貴干?”李夫人凝定心神,臉上勉強(qiáng)露出一絲笑容,問道。
“呃……”玄奘更郁悶了,是你們的典吏把我拉來,丫鬟把我拽來的,干嗎問我???但又不能不答,“貧僧從長安來,本是為了求見郭大人,問詢一些舊事。誰料明府大人巡視汾水去了,恰好,馬典吏和莫蘭姑娘把貧僧找來,詢問些邪祟之事。”
“邪祟?”李夫人倒愣了,轉(zhuǎn)頭看著莫蘭,“什么邪祟?”
玄奘和波羅葉不禁面面相覷,倆人都有些發(fā)呆。
“哦,夫人。”大丫鬟急忙說,“不是您身上的紅痕嘛,您常說夢中見到些鬼怪,只怕縣衙內(nèi)不干凈,咱們不是想著去興唐寺做場法事嗎?可您又擔(dān)心這,擔(dān)心那的,這不,我把法師請到了咱的家里……”
她這么一說,李夫人的臉上霍然變色,狠狠地瞪著她,眸子里惱恨不已。
玄奘也明白了,敢情都是這位大丫鬟自做主張啊?
“莫蘭……”李夫人惱怒不堪,卻沒法當(dāng)著玄奘的面斥責(zé),重重地一拍食床,“你給我退下!”
莫蘭有些摸不著頭腦,不知道夫人為何如此發(fā)怒,但又不敢違拗,只好撅著嘴跑進(jìn)了后宅。
“哦……”李夫人面色暈紅,更顯得美艷如花,不可方物,尷尬地看著玄奘,“讓法師見笑了。這婢女從小伺候我,疏了規(guī)矩,閨閣玩笑事,竟讓她驚擾外人。”
“阿彌陀佛,”玄奘也有些尷尬,“是貧僧孟浪了。”
李夫人嘆息了一聲,眸子盯緊他,竟然有些失神。玄奘是僧人,自幼修禪,一顆心早修得有如大千微塵,空空如也,面前這美貌的夫人,在他眼中跟紅粉骷髏差別不大,自然不會心動,然而卻也翻騰出些許怪異:這夫人一直盯著貧僧作甚?
“法師是哪里人氏?”李夫人道。
“貧僧是洛州緱氏縣人。”玄奘合十道。
兩人似乎有些沒話找話的味道。
夫人問:“家里可還有什么人?”
“父母早亡,有三位兄長和一個姐姐。”
“你有兄長???”李夫人面露沉思,“你那三位兄長如今都做什么生計?”
“貧僧十歲出家,至今也沒回去過。出家前,大兄是縣學(xué)的博士,那時還是前隋,如今我大唐政律,靠近府城的縣,有了府學(xué),不再設(shè)縣學(xué)。緱氏靠近洛州,恐怕早已裁撤了吧!大哥如今在何處,貧僧也不清楚了。”提起親人,玄奘不禁露出些許黯然,眼眶微微濕了,“三兄務(wù)農(nóng),有地百頃;大姐嫁與瀛洲張氏。倏忽十七年了,由隋到唐,由亂到治,洛陽一帶亂兵洗劫這么多年,家人也不知如何了。”
李夫人想起這場持續(xù)了十多年的可怕亂世,也不禁心有觸動,嘆息不已:“那你二兄呢?”
“二兄陳素,長我十歲,早早的便在洛陽凈土寺出家了,法名長捷。”玄奘道。
“長捷……”李夫人喃喃地念叨著。
“貧僧五歲喪母,十歲喪父。是二兄將我?guī)У搅藘敉了?,一開始是童行,十三歲那年剃度,做了小沙彌。”玄奘露出緬懷的神情,顯然對自己的二哥有很深的感情,“太上皇滅隋立唐后,洛陽王世充對抗天軍,戰(zhàn)亂將起,二兄帶著我逃難到長安,隨后我們又經(jīng)子午谷到了成都,便在成都長住下來。”
李夫人眸子一閃,急切地道:“那你二哥現(xiàn)在呢?他在何處?”
玄奘一怔,露出遲疑之色,緩緩道:“武德四年,貧僧想出川參學(xué),游歷天下,哥哥不允。我便留下書信,離開了成都,從此再也沒有見過。”
“原來如此……”李夫人感慨不已,“高僧也是個可憐之人?。?rdquo;
玄奘默然不語。
“大師,”李夫人咬著嘴唇,顯然有一樁難以決斷的心事,半晌才道,“妾身有句話想奉勸。”
“阿彌陀佛,夫人請講。”
李夫人美眸中閃過一絲凝重,一字一句道:“大師可否即刻離開霍邑,離開河?xùn)|道?”
玄奘愕然:“夫人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