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卻不回答,雙眸似乎籠上了一層霧氣,只是癡癡地望著對面墻上掛著的一幅仕女圖,邊上題著詩句。那仕女圖細(xì)筆勾勒,極為生動,畫中少女嫣然而笑,裙裾飛揚(yáng),直欲從畫中走出來??茨敲佳?,跟眼前的李夫人一模一樣。
李夫人看得癡了,似乎忘了玄奘在場,喃喃地念著:
“莫道妝成斷客腸,粉胸綿手白蓮香。煙分頂上三層綠,劍截眸中一寸光。
舞勝柳枝腰更軟,歌嫌珠貫曲猶長。雖然不似王孫女,解愛臨邛賣賦郎。
錦里芬芳少佩蘭,風(fēng)流全占似君難。心迷曉夢窗猶暗,粉落香肌汗未干。
兩臉夭桃從鏡發(fā),一眸春水照人寒。自嗟此地非吾土,不得如花歲歲看。”
玄奘默默地聽著,他雖然一心參禪,對儒學(xué)和詩詞文章卻并不陌生。事實(shí)上這個時代的僧人大都精通儒家經(jīng)典,甚至還有精研老莊的,詩僧更是多如牛毛。細(xì)細(xì)聽來,這首詩雖然淫靡綺艷,遣詞用句卻當(dāng)真是奇絕,如鸞羽鳳尾,華美異常。僅僅這“煙分頂上三層綠,劍截眸中一寸光”一句,設(shè)喻之奇、用語之美,真令人嘆為觀止。放到任何一個時代,與任何一個詩人比較,都算是上品。
“既然是配畫詩,看來是寫贈給這位李夫人的,以李夫人的美貌,倒也配得上這首詩。這詩是何人所作?此人的才華,當(dāng)真超絕。”玄奘暗暗地想著,雖然念頭略有香艷,但他渾然不覺,就仿佛面對著山間的花朵,盛贊生命之美而已,全沒半分不潔的念頭。
“不得如花歲歲看……”李夫人凄然一笑,這才醒覺過來,臉上露出赧然的羞紅,“妾身沉溺往事,慢待了大師,莫要見怪。”
玄奘寬厚地一笑:“世事諸果,皆有諸因。連貧僧自己也在這六道紅塵中迷茫,怎么敢怪夫人。”
李夫人黯然點(diǎn)頭,振了振精神:“天色已晚,本該招待法師用些齋飯,只是我家大人不在,妾身不好相陪。我已經(jīng)讓馬典吏在驛舍給法師安置好了房間飯菜,就請馬典吏陪著大人吧!”
玄奘急忙起身:“不敢,貧僧怎么敢叨擾官府,城外有興唐寺,貧僧去那里掛單即可。”
李夫人點(diǎn)點(diǎn)頭,目光閃動,又叮嚀一句:“法師切記,即刻離開霍邑。天下之大,以法師的高才,遲早名震大唐,貴不可言,這霍邑……”
她咬咬銀牙,卻沒再說下去。
玄奘合十不語,告辭了出去。李夫人倚門而望,看著玄奘的背影消失在照壁之后,才無力地扶住門框,閉上眸子,喃喃道:“真的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