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浸著血水把大山給染紅了。就在昨天此時,一家人還又說又笑,才過了一夜,三具死尸就泡在血泊里,南山說啥也無法相信這是真的!
“老天爺!你睜眼看著這世道,讓人咋過哩……”姑媽一聲叫嚎,把南山從呆愣里喚出來,血液開始在他身上奔突了,立時把他這二十多歲的剛健身軀,奔突得快要爆了!
姑父把老大的痛悲化成冰雹砸在地上,抹著南山爹那雙怒睜著的眼睛,長嘆一聲:“山娃子,這世道瞎了,悲也無用,往后你就是姑父的娃……”
不幸里南山是萬幸的。就在昨天早上,南山別著柴刀吆著黃牛正要與小妹出門放??巢駮r,姑媽從家里趕來了。說昨夜她家廚房頂上的茅草咋就塌了,若不趕緊修,一場雪落下就只好拖到來年春暖時,與丈夫一商量干脆今起就修,她便上山來喚南山爹和南山了。
兩家人一個在河的上游,一個在河的下游,相距五六里地。上游的村子叫嘴子村,也就三五戶人家,是靈寶縣東南端最偏遠的山村。沿河往上走一程,翻過那架大山就進了寧洛縣的地界里。忙了一天只修了少一半,晚飯時,姑媽說:“你們都不要回了,省得明早還要趕來哩。”南山爹說:“讓南山留下,他娘和妮子在家,我得回哩。”就這一夜,南山成了萬幸……
日沉?xí)r,太陽變成了一扇巨大的磨盤壓得大山喘不過氣來,墳前燃起的紙灰在山風(fēng)里旋起落下,猶那不甘的幽靈還在向世間訴說啥。不知何時,姑媽突然發(fā)現(xiàn)南山不見了,急得她面著深山一聲一聲地凄喚……
這時,南山出現(xiàn)在山那邊的灣子鎮(zhèn)上。
灣子鎮(zhèn)坐落在那架山下的河邊上,狹長的地帶上一街兩排的鋪面依山傍水。這鎮(zhèn)是方圓上百里山貨的集散地,四時繁鬧得很哩。一年多前日寇打到豫西,企圖攻下靈寶地界上的函谷關(guān)繼續(xù)西侵,沒想到在雄關(guān)前幾攻幾敗,大傷元氣。后來,日寇摸進崤山繞過函谷關(guān)防線,從秦嶺上偷襲過去直打到潼關(guān)原下。中國軍隊在潼關(guān)原上筑起了一道鋼鐵長城,硬是將日寇打退到靈寶縣與東縣的界河——淄河?xùn)|岸。僵持時,有一股日寇就屯在灣子鎮(zhèn)上,從此灣子鎮(zhèn)成了鬼地冷落了。今秋日寇敗后灣子鎮(zhèn)才又旺起來了。暮色里,街面上的行人稀了許多,大多收購山貨的店鋪正在插那門板,只有那些客棧、飯館緊著張羅生意。南山壓著一腔悲怒的大火,緊緊握著柴刀,在灣子鎮(zhèn)的角角落落搜尋著,目標是土匪從他家盜走的那頭黃牛。寧洛縣古來就是個土匪窩,盡管官府也進山剿匪,但剿來剿去反使土匪日盛一日,多如牛毛。鄉(xiāng)親們草草將爹娘和小妹埋了后,南山跪在墳前,復(fù)仇的火焰就像在呼嘯的山風(fēng)里燃起的荒火,卷起了,騰起了,牙齒扎進嘴唇心里叫道:“今生我南山不報此仇,絕不去見你們!”起身,消失在墳前。
南山找遍了鎮(zhèn)子上所有的騾馬店,可就是不見黃牛的蹤影。眼見天色黑盡下來,南山仍不肯罷休地在街面上走來走去,用他那雙豹子樣的眼睛盯視著從身邊走過的每個人的面孔。當又走到那家牛肉湯館的門前時,便被店家拽住了手不放,說啥也要攬下他這個顧客。南山生被拽得走不脫,想想也罷,待吃飽肚子再說,就進了飯館在一角坐下等那吃食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