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宅并沒有多少雇工,長工短工也就是六七個。內(nèi)宅有個專門為齊麟公和老夫人做飯的老廚子,也就是剛才桂花稱叫的紀媽。這廚子與老倆口一并回到地藏村,除了會做各種稀奇上好的飯菜外,還會一手精細的針線活兒,老倆口的衣服全是由她縫制的;另有桂花和程興,桂花專做些洗洗涮涮的事情,程興夜里守在門房,白日跑些吩咐,忙時干些農(nóng)活。在偏宅扛長活的只有福順老漢、酸棗和前幾天才離去的山西娃。說來齊宅也有上百畝土地,除本村地界里的三十多畝好地外,余下都在南原一帶租給了佃戶耕種。福順老漢與酸棗都是本村齊姓人家,因福順老漢年長又是齊宅的老人手,除了喂養(yǎng)牲口外還當著伙計頭。老伴死的早,兒娃又多,家境不大寬裕,福順老漢為了多掙幾個工錢,不在齊宅搭伙用飯,到了吃飯時便回去了。酸棗其實就給程興、桂花他們做飯。因了家鄉(xiāng)趕走了日寇,日子安寧了,山西娃被家人捎信回去了。這一走,福順老漢不光少了幫手,更急、更愁的是眼下正是挖石炭的時日,這景節(jié)一耽誤過去,齊宅往后燒的就成了問題。正要找個好人手時,南山來了,看那身形就知是個肯下力氣的后生,喜得他抬起屁股就向東家說去了。
南山當下便要福順老漢派活兒。福順老漢笑道:“眼下還不甚忙,回頭你跟我家的大小子耿子,下黃河灘挖石炭去。”南山想千樣活兒,萬樣活兒都聽說過,咋就沒聽說過挖石炭的活兒?就問:“大叔,挖石炭是哪樣活兒?”
福順老漢嘿嘿笑道:“這就叫做靠河吃河。你是山里娃,當然不知道挖石炭的事情了。”
靈寶這地界啥都不缺,就是缺煤。靈寶鄉(xiāng)間燒火做飯,多燒的是秸稈。那些東西不經(jīng)燒,到了五六月間就燒完了,只好到百里外的南山砍柴燒。靈寶有句話叫“缺吃少燒”。把“燒”與“吃”放在同等重要的位置上。巧婦難做無米之炊,有米有面而無燒的,也難做成熟飯。許是上天為了彌補對靈寶這道不公,七八月間黃河發(fā)大水時,就將上游晉、秦等地的煤炭沖進黃河,在滔天大浪中淘呀,洗呀,就變成一種大則如拳頭、中則如核桃、小則如棗核樣的東西,靈寶人將這稱作石炭。這石炭經(jīng)了急流沖洗之后就如朽木樣漂在水面上,趁著發(fā)洪水將那石炭打撈上來,叫撈石炭;大水過后那石炭沉在河灘的稀泥下,要取那東西就得挖,叫挖石炭。挖石炭分濕挖、旱挖兩種。比之濕挖,旱挖就要費些力氣。因有了這石炭,黃河南岸好些人家就發(fā)家在石炭上,大財主焦細發(fā)就是其中之一。
“老天爺給靈寶送的是煤精。這煤精經(jīng)燒,藍藍的火焰,不冒一點煙兒,一鍋水只那兩鏟石炭就燒得翻滾了。”福順老漢挖了一鍋煙,點著,咝咝地吸著說:“只是好幾年沒再發(fā)水了,很多人家都斷了這東西。東家原來買了山似的一大堆,這不?也快燒完了。東家太太愛干凈,不喜歡燒柴,嫌那煙熏火燎的。不挖些石炭續(xù)將著,怕是燒不到明年的七八月了。”接著,福順老漢進了堆放雜物的窯洞里,取出幾樣家伙出來。一樣是小指粗、丈把長的鋼錐,鋼錐的一端嵌有一個紅明紅明的棗木橫柄,一端磨得溜尖鋒利;一樣是尺把長的條子锨,一樣是用竹子編的篩子。福順老漢指著這些家伙說:“往后,這些東西都歸你管了。”說得南山瞅著地上的這些家伙,摸著后腦勺,愣是想不出派啥用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