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城里回來的當天晚上,福順老漢便引著南山來家見他的大兒子耿子。福順老漢住在村東大槐樹跟前的一個不大的院落里。上院三眼窯洞老兄弟三個各住一眼,東西幾間廂房擠滿了下一輩人。福順老漢日子不富卻人丁興旺,三個兒子老大耿子、老二谷子已成家,老三倉子年齡尚淺還不到談婚時候。耿子雖然不過三十卻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了,一家四口擠在一間窄小的房子里。老漢家只有十幾畝薄地,日里他給齊麟公扛活,再就是耿子下河挖石炭掙小錢,吃用雖然不寬還過得去,可惜是前幾年老伴病逝了,福順老漢孤單了。挖石炭不光是力氣活兒,也不是一人能干的事情,最少得兩人一伙兒。福順老漢三個兒,老二身子薄不是吃河灘的料,只耿子和倉子骨架大,有力氣,可倉子又不愿干那“死氣活兒”,靠著天生的小聰明整日跟酸棗丈夫齊禿子鼓搗小生意。早先耿子與“山西娃”合伙挖石炭,雖然“山西娃”懶,但總有個幫手。打“山西娃”走后,耿子閑了下來,閑得耿子急福順老漢更急。南山一來,福順老漢就忙著張羅他們快快下灘去。許是長年累月在無遮無擋的太陽底下干活,耿子的臉曬得如鍋底樣,看上去就是個說話辦事不會拐彎的悶貨。南山見了耿子,立馬心里生起一種親近感,骨子里他喜歡這樣的人。福順老漢讓兩人見面后,又交待些車轱轆話,說好明日就下河挖石炭。
第二天一大早,南山帶幾個饃在福順老漢招呼下,將挖石炭家伙裝在獨輪車上出了齊宅偏院,耿子早在大槐樹下等候。兩人碰面后,各推著獨輪車沿村北的嶺上去了。這時,太陽剛躍出地平線,原野仍沉浸在寧靜之中。南山懷著新奇本要問些挖石炭的事情,卻見耿子在前只顧推車走路,干脆把話收了跟在后面。走了一程,爬上嶺頂,黃河猛然出現(xiàn)在眼前,只見那黃河在雄奇高深、寬闊彎曲的峽谷里像銀河落地樣奔騰著。那一刻,就像是誰一把將南山扔在一條大木船上,搖哩,晃哩……
耿子突然暴著滿脖子上的青筋,對著黃河扯起嗓子吼唱起來——
黃河發(fā)水流石炭,
嗨喲,流石炭!
黃河岸邊的人們呀,
發(fā)瘋地往河灘下奔!
男的赤條條線無一根,
女的花片片,遮了那個身。
女人碰了男人那泥身身,
男人蹭了女人那腰根根。
誰也不惱呀,誰也不嫌彈。
哪有心事惱,哪有心事嫌!
撈呀撈,撈石炭!
挖呀挖,挖石炭!
眨眼那黑黑的石炭弄完了,
悔不知哪年哪月哪天那時
才再來那親親的石炭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