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天,在那個全世界獨一無二的夕陽里,在那座埋藏著好多石頭的山崗上,他吻了你,吻得很深很久。你因那吻從內心里承認了自己的愛情,你更緊地摟住了他……
你被一只手托住。一根男性的手指輕輕觸摸著你年輕光潔的皮膚,輕觸著微微顫抖的皮膚上的每一個顯得無辜和單純的毛孔。你那時還沒有學會穿胸衣,你單薄而柔軟的上衣被他輕輕掀起了,你有些虛脫地微閉著眼睛。你在想象自己的一雙乳房的模樣,你曾經低頭注視過它們,你愛撫過它們,你也在鏡子里從不同的角度觀賞過它們。你曾經對鏡子說:那是你身體上最心愛的兩只尤物。欣賞自己的身體形同欣賞自己日漸豐碩的思想,這不是自戀,這是成長。你情愿自己被眼睛里包裹的所有內容欣賞,你感覺到被欣賞的那部分在悄悄地變涼變得害羞而有所渴望。你右邊的乳房被全部溫暖地覆蓋住了。你緊張得不敢出聲,而你又是那么想發(fā)出聲音。不知為什么,你不敢,你的唇微啟著,你的頭軟軟地伏進這個男孩的懷里。終于,有一種意識暗中指使你必須推開這個男孩,不允許他再更深地入侵。
你們坐在一塊石頭上,那是一塊很光潔的石頭,不知道被多少人坐過,或者也如你們這般,可能還有人借著它完成過自己的愛情。想著,你的臉有點發(fā)燒。而當你推開他的決定還沒付諸行動時,你先被他驚恐地推開了。你感到巨大的羞辱。
他那份驚恐嚇住了你,是無辜的驚恐:哦,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總覺得背后有人在指使我。沒事,我送你回家。
你忘記了剛才的羞辱,雙手捧住他的臉,溫柔地問怎么了。那是你平生第一次追問一個人。你知道了屬于他的全部秘密。于是,這些秘密又變成了你的秘密。
那也是你們最后一次一起去看熟悉的斜陽。
你沒有應邀隨他去那個叫做東湖的地方游玩。那里有聞名全球的香妃墓,你知道那個動人的傳說,你也知道那香妃的香味。有一次,你回父親的老家,在回來的列車上碰到兩個不遠千里來尋香妃的老外,他們用不怎么流利的漢語問了你半天,你才明白他們在問你香妃身上的香味是什么味,讓你告訴他們。你被這個問題難住有五秒鐘,眼珠子一轉,張口就來了一句頗具洋味的漢語。你壞壞地說:“你們買一只新疆最漂亮的母羊,抱著聞一聞,就知道了。”當時旁邊的人都在悄悄笑,氣得母親把你趕到列車的洗手間關了一會兒,害得外面的人進不來,你倒聞了好久的騷臭味。
想起這件事,你忽然想笑,沒等你笑出來,你的思緒又轉移到佟寒的身上。那是你的初戀你的初吻,你沒法控制久遠記憶的侵吞……
你在被窩里躺了一天。確切講,你是在被窩里趴了一天,你用腹部拼命地壓著床,你想把那種痛擠壓出去,想把需要五天才能結束的漫長期限通過一天全部放行。
第二天,你就得到了佟寒的死訊。他們在路上出了車禍,別人受了傷,只有佟寒一個人死了。他們去哪兒了?誰也不知道。他們是在一座橋上出的車禍,受了傷的和沒怎么受傷的同伴都眼睜睜看著佟寒被橋下的急流掠走了。沒誰能救得了他。
佟寒沒來得及跟這世間訣別。他的家人非常尊重死去的兒子,把他寫給你的所有文字,包括他帶鎖的日記全部交到你的手里,仿佛是在為佟寒實現一個小小的心愿。你一直保留著那些詩一般的情書,你只讀完它們一遍,就珍藏了起來,壓在箱底的最深層。還有他那本厚厚的帶鎖的日記,你沒有動過,不是因為你沒有鑰匙。有鑰匙和沒鑰匙其實沒有什么質的區(qū)別。任何事物都不存在物質上的阻礙。要不就是,你想維護一種神秘;要不就是,你擔心發(fā)現更多的、令人觸目驚心的秘密,擔心這秘密會破壞你一生的生命秩序??蓱z的佟寒已經告訴了你太多,以至于你把自己的那份初戀情結緩緩收網了。他的離去沒有造成你太深的痛楚是緣于他的秘密,你只是有些憂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