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情況一直延續(xù)到孔尚秋從租界里為他送來洋槍洋炮的那一天。

洋槍洋炮是道臺從洋人那里賒購來的，條件是免除12家出資購槍購炮的洋行五年的關稅。

這些烏漆麻黑的鐵疙瘩被送達時，韓鳳陽的耳鳴癥正好又發(fā)作起來，凄厲的嗡嗡聲讓他坐立不安，因此當時洋槍洋炮在他眼里顯得無比丑陋而笨拙，他心里甚至因此隱隱不快，暗以為孔道臺一定是拿了洋人的回扣。

跟洋槍洋炮一起被送來的還有洋教習布什。因為看出了總兵的心事，他當即表示要給韓鳳陽演示一下武器的威力。

在租界洋槍隊為演示作準備的間隙中，布什開始喋喋不休地向總兵解釋兵器的名稱以及相關的技術指標。韓鳳陽聽得有些不耐煩，便粗魯?shù)貜囊滦渲刑统鲆桓冒菅诉^的馬鬃，放進了耳朵里。

送給他這個法寶的是一個叫李罡正的道士。李道長認為，韓總兵的耳鳴其實不是耳鳴，而是長毛黨人對他實施的妖術，因此他需要經常用艾草熏炙過的馬鬃掏一下耳朵。

馬鬃開始在耳朵里穿行，前方似有無盡的虛空，無論韓鳳陽怎樣努力，馬鬃似乎都無法觸及盡頭。心煩意亂下，他將馬鬃拼命往深處捅了捅。然而他沒能抓緊末梢，足有三寸長的馬鬃倏落一下，掉進了耳朵。韓鳳陽啊的一聲尖叫，像只燙著屁股的猴子，從站立處向前竄去，渾然沒有發(fā)現(xiàn)，布什已將那門碩大的巨炮發(fā)動起來。他在大炮前停下腳步，將腦袋貼在炮管上，希望能讓馬鬃從耳朵里掉出來。冰涼的炮管在一瞬間變得滾燙，銳利的轟鳴聲穿過他的臉頰向遠方飛去，他耳朵里的嗡嗡聲也被這轟鳴從腦袋里帶了出來。他抬了抬頭，隱約看見飛翔的火光中，有個黑色的陰影在飄搖。

在日后的敘述中，韓鳳陽認為這陰影正是耳鳴的源頭，那是一支長著翅膀的黑色長簫，是克虜伯大炮的迅猛沖力把它從耳道里逼了出來。當時，韓鳳陽還發(fā)現(xiàn)了一件奇怪的事情，馬鬃雖是從他左邊的耳朵掉進去的，但當他從炮聲的震顫中回過神來時，他的手卻從右邊的耳朵里拉出了那根細長的馬鬃?；秀遍g，他把馬鬃高高舉起，放在陽光下細細端詳起來。驚魂未定的下屬們此刻正從四面八方向他涌來，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耳朵里此刻寧靜而空虛，仿佛夜晚的天空。

因為耳鳴癥被離奇地治愈，韓鳳陽決定給洋槍洋炮一個表現(xiàn)的機會。他把屬下的千機營調撥給了布什。那200名專門從事兵器盔甲保管修理工作的士兵成了最早的洋槍兵。

三個月后，韓鳳陽的部隊在長霞鎮(zhèn)遭遇了長毛黨的精銳，弓箭之外，對方還使用了火器。布什再三請戰(zhàn)，韓鳳陽終于同意讓千機營一試身手。

在布什的指揮下，千機營的戰(zhàn)法輕盈而詭異，克虜伯大炮和雷明頓洋槍以密集的火力，不斷地從遠處向長毛黨發(fā)動攻擊，彪悍的敵人處在了完全被動挨打的境遇下。等到主力部隊發(fā)起沖鋒時，敵軍已全然沒有抵抗之力。韓總兵第一次發(fā)現(xiàn)《三國演義》里諸葛孔明的那些精妙戰(zhàn)法，在洋槍洋炮出現(xiàn)后，竟變成了一種可笑的游戲。戰(zhàn)爭變得完全不同了。

因此，當曾國藩李鴻章他們積極鼓吹洋務時，幾乎沒有一絲猶豫，韓鳳陽就跟這些一起清剿過長毛黨的同僚們結成了同盟，著手操辦四海制造局，制造洋槍洋炮。

幾乎在第一時間，唐望就得知了漂來城要辦洋務的消息。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這么多年來自己苦心結交達官貴人的目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