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思仁的任命很快就行了文。

在市委組織部下來宣布張思仁任命文件之前的這段日子里，方宏達的處境有些不尷不尬。表面上他還主持著計生委的全面工作，實際上大家都清楚，他這個主持人已是兔子的尾巴——長不了了。在計生委廣大干部職工的想象里，方宏達轉(zhuǎn)正做主任應該是壇子里摸烏龜——手到便拿的事，誰知竟被張思仁捷足先登，大家都有些愕然。也是為了表示對方宏達的同情，或是不使他感到過于冷落，有些科長還照常到他辦公室去請示工作。這更讓方宏達左右為難，表態(tài)吧，他的話已經(jīng)不起作用，不表態(tài)吧，又顯得他太沒出息。

最惱火的還是失眠。方宏達一向睡眠極好，上床沒幾分鐘就像豬一樣睡死過去。可現(xiàn)在不行了，躺在床上，上眼皮和下眼皮像仇人一樣，總扯不到一起。他思前想后，不知什么地方出了差錯，竟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

憑心而論，張思仁大學一畢業(yè)就分配在計生委工作，又在計劃統(tǒng)計科當了許多年科長，業(yè)務上是把好手。但他的資歷沒有方宏達深，威望沒有方宏達高，而且方宏達還主持了近一年的工作，把楚南市的計劃生育工作搞得像模像樣。怎么到了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出了變故？是自己工作上的失誤，還是別的方面出了問題？方宏達一向謹慎，自認為多年來并沒有什么把柄握在人家手里。

方宏達越想越不得要領，腦子里全是漿糊，身上也就燥熱難耐，在床上轉(zhuǎn)輾反側(cè)著，竟把熟睡中的侯玉秀也攪醒了。侯玉秀迷迷糊糊道：“幾點了？”她伸出手臂去摟方宏達。方宏達沒有情緒，拿開侯玉秀的手，抱著枕頭爬到了另一頭。

候玉秀有意見了，嘀咕道：“你有毛病是不是！”

因為晚上沒休息好，白天方宏達就覺得腦袋昏沉，意識模糊，看人的時候老把一個人當成兩個人。計劃統(tǒng)計科科長楊青玉走進他的辦公室時，他也好像看到了兩個楊青玉。楊青玉像不知道張思仁要做主任似的，還來問方宏達，委務會什么時候召開。

方宏達知道楊青玉這是客氣，表示她還把方宏達當成工作主持人看待，并不是真的來問事。方宏達就說：“別急，急什么呢？”楊青玉說：“最好是快點定下來，縣鄉(xiāng)領導急于聽到結(jié)果，天天往我家里和辦公室打電話?！?/p>

楊青玉剛出去，宣傳站李支農(nóng)走了進來。他一進門就將手上的花名冊攤開來，要方宏達簽字。方宏達問：“簽什么字？”李支農(nóng)說：“那天上街搞宣傳，大家都很辛苦，發(fā)點兒小補助，表示個小意思?！狈胶赀_先簽了字，同時瞥一眼花名冊，說：“一天就200元，還是小意思？以后我們不待辦公室了，天天上街?！?/p>

接了錢，方宏達又問，“你這錢從哪里出？”李支農(nóng)拿回花名冊，說：“這錢不要委里出，從我站里的宣傳專項費里開支。”

后來連張思仁也進了方宏達的辦公室。

方宏達身上就像爬了只毛毛蟲似的有些不舒服。但不舒服歸不舒服，方宏達的屁股還是不由自主地抬高了，彎著腰給張思仁讓座。

人也是怪，過去兩人雖然都是副主任，但方宏達名字排前，后來又主持了工作，在張思仁面前不知不覺就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感覺，現(xiàn)在他的心態(tài)卻完全變了個樣，盡管張思仁的任命還沒正式傳達下來。

張思仁卻好像什么事也沒發(fā)生似的，用請示的口氣對方宏達說：“方主任，基建老板又來催基建款了，今天如果沒有別的安排，我準備上審計局去一趟，看看辦公大樓主體工程的審計結(jié)論出來沒有?！?/p>

過去張思仁用這種口氣跟方宏達說話，方宏達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對，今天卻感到特別別扭，趕緊說：“沒事沒事，你忙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