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這會兒在飯桌上跟這位新交一起放聲大笑,是何等痛快?。》路鹞乙簧聛砭鸵恢边@么笑著。難道我受了點表揚就該忍氣吞聲?就該像母親說的“夾起尾巴做人”?我以笑聲來回擊那些討厭的家伙呢。
周圍的人,尤其那些師傅級的,不住地用眼睛和耳朵注意著我們,眼神曖昧地在我和她之間溜來溜去。
我?guī)煾刀酥脒M來了,我假裝沒看見她。
阿娜也進來了。我笑得更響亮了,哈哈哈,痛快!
我心里相當(dāng)清楚,誰都能一眼看出正跟我親密交談的女孩不一般,至少從她那目中無人的態(tài)度上。而我跟這位了不起的人物打得如此火熱,也就把我抬高了一大截,我也成了個不一般的人了。實際上,別人怎么看我倒還在其次,我希望阿娜能看見我也有如此出眾的朋友。
阿娜看到了??墒撬匆膊豢次?,只朝譚小季投去匆匆的一瞥。
我忽發(fā)奇想,那是一個阿娜在朝另一個阿娜打量呢:真想知道她這一眼看出了什么?
可阿娜的腳步并沒停下,跟曉彤去了打飯的窗口,旋即步出食堂。
那幾年,凡是山上來了人,來了誰的姐姐啦妹妹啦,我總是第一個就同人家打得火熱,給人家充當(dāng)義務(wù)導(dǎo)游什么的。好像我是外交部禮賓司的。對于我的這種好客作風(fēng),阿娜的眼角露出一絲略帶嘲諷的寬容的笑意,而我的好友孫玲或柳平就沒有那么寬容了,她們對此頗有微詞呢。實際上,人家來看的弟弟或是姐姐,我平時可能連招呼也沒怎么打,但來人一定得是成都或重慶這些大城市的,是性格活潑外向的年輕姑娘。至于誰的鄉(xiāng)下老婆或是半大小子來了,我當(dāng)然不負責(zé)接待。倒是來了個農(nóng)村小娃兒,睜著雙黑溜溜的大眼睛,哪怕拖著兩條大鼻涕,我也愛去逗一逗的。后來,我也就沒這份雅興了。
玉容的妹妹也來過。她跟姐姐大不一樣。紅撲撲的臉蛋,一動渾身像蒸汽機似的“嗞嗞”冒氣,茁壯如一枚小炮彈。她放寒假了,來看姐姐。我同她踢毽子,打羽毛球。她跳起來抽殺,不要命似的,兇著呢!她也是學(xué)校團干部,跟她姐姐一樣。我試探著提到她姐姐學(xué)雷鋒的事,想知道她對此有何高見。不想,小男孩般的狂野神情一下子不見了,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幾歲,額頭上竟堆起一疊皺紋?!懊總€人都有自己的方式,對不對?”口氣好像跟我吵架似的,又像經(jīng)歷了多少世事。我感覺她并不認同姐姐的方式,可也容不得別人對此說三道四,這個小大人。
另外一個上山來的客人,是廠里一個小伙子的姐姐,也是地質(zhì)科研所的(同譚小季一個單位)。她弟弟是個孤僻的人,幾乎沒見他跟任何人走在一起過。在紅村,人們都是成雙結(jié)對的,或成群結(jié)隊。我自然沒跟他說過話,可這并不妨礙我同他姐姐一見面就打得火熱。姐姐很活潑,善解人意,穿一身半舊的黃軍服(那時流行穿軍裝),也來自成都,比我大。我領(lǐng)著她滿山轉(zhuǎn),充當(dāng)義務(wù)導(dǎo)游,雖然山上沒啥好導(dǎo)的。我們一起交流一些瑣碎的觀念,包括時尚的信息(如果那時也稱得上時尚的話),以及成都人生活中的點點滴滴。譚小季考上大學(xué)的消息也是從她口里得知的。果然考上了中文系,華中師大。我向她打聽譚小季在單位里的情形。
“她呀,很傲氣,不大跟我們玩兒。部隊大院的嘛,交往的凈是高干子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