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酋長大人與我(4)

飛吧,舊時光 作者:采采


自從鍋爐房相遇的那個黃昏以后,我心里好像有什么東西猶如菌類在樹林中的幽暗處悄然冒出來了。而我并未覺察,或者是說有意回避心里隱隱泛起的某種陌生的漣漪。

我才二十歲。一直以來,我的目光似乎總是盯著未來無以名狀的廣闊道路,雖然看不清,卻以為能看見,即使高考的失敗也沒能使我喪失信心,我的眼睛還是緊緊盯著前方,瞅著未來。愛情,連想也沒有認(rèn)真想過啊,以為那是還很遙遠(yuǎn)的事,至少一個純潔的還胸懷大志的女孩子,應(yīng)該像遇見嚇人的大坑一般要躲開它。

愛情,是不是應(yīng)該像我爬上紅村的山頂時,透過闊葉桉的縫隙,眺望的地平線一樣遙遠(yuǎn)而模糊呢?

有一次,我同阿娜談起過關(guān)于談戀愛的話題。我說廠里的年輕人戀愛成風(fēng),好像真要大地震了似的,人人都談起了戀愛。我是很瞧不起那些早早談戀愛的人。包括我身邊的孫玲?;旧鲜蔷偷厝〔?。

“這簡直像跟自家兄弟談戀愛一樣嘛!”我說。阿娜笑而不語。我又說:“我是連青梅竹馬也不接受。”那時我還不知道她的愛情故事。

“噢?”阿娜來了精神,眼神有些異樣地盯著我,半開玩笑地說,“那你只接受一見鐘情啰?”

“那也不見得,我……”還沒找到詞語,我的臉大約又紅了。

她已點點頭,朝我投來深深的、會心的一瞥,她理解了我的意思。還不只是理解。少頃,她又搖搖頭,幾乎是一字一頓地對我說:“你是個不可救藥的浪漫主義者?!蹦抗庵?,透出幾分悲憫,甚至是傷感。

“小妹妹!”她自語似的喃喃道,手輕輕地在我的肩上拍了拍,還稍微停了一下。我甚至感覺到她手心的溫?zé)帷?/p>

后來有一天,曉彤神神秘秘地跑來告訴我們:“阿娜失戀了!”對方是她的青梅竹馬,一個英俊而優(yōu)秀的青年,是她父親老上級的兒子,高干子弟。當(dāng)時孫玲還過于興奮地問這兒問那兒,我又吃驚又難過,一句話也不想說?!靶』镒蛹依镆髦乜紤],”曉彤意味深長地瞥了我們一眼,又說,“因為他軍校就要畢業(yè)了,不用說,前途無量。小伙子也很痛苦。”我心里也仿佛被狠狠地擰了一下。還是因為她父親的問題。“她也太驕傲了。”曉彤嘆口氣,又解釋說,“人家也只是說家里壓力比較大,分手還是阿娜自己提出來的。”關(guān)于那小伙子,曉彤大大形容了一番,她見過他。我可想象不出有什么樣的青年男子配得上阿娜。我是為阿娜的悲傷而難過。

至于我自己,還沒有來得及品嘗失戀的痛苦,還不知道這失戀究竟為何物。我以為,愛情,像喜馬拉雅山一樣崇高,而且遙遠(yuǎn),抽象。

失戀又是怎么回事呢?

又好像隱隱感覺到了某種東西,那是一種無以告白、無法吞下、又不能排遣于外的難以名狀的物體。我看出,失戀,比高考落選對阿娜的打擊還要大……紅村籠罩在一股仿佛來自宇宙的狂暴力量之中。紅村,在風(fēng)雨中飄搖,好像隨時都會崩潰。我害怕了。恰恰孫玲在上夜班。一場暴雨,自天而降。屋里只有我和另一室友,夜里十點鐘,她竟已呼呼大睡。暴雨,挾著欲撕碎天庭的雷電,鋪天蓋地而來,窗外的夜空時而亮如白晝,時而漆黑如墨,最恐怖的是聲音。雷聲過后,有時響起奇怪的嘯聲。山崩、泥石流……種種關(guān)于暴雨帶來的可怕災(zāi)害景象,亂紛紛地在我腦海里竄來竄去。我嚇壞了,真害怕就這么死去。我向來怕打雷,大夏天,竟將棉被緊緊地裹住全身,白布里子朝外,以為這樣便可以免遭雷擊。我大汗淋漓。在極度的恐怖中,我頭一次渴望一雙有力的臂膀,像緊緊裹住我的棉被一樣緊緊地裹住我,裹住我。我閉上眼睛,想象著,以此來驅(qū)除那無邊的恐懼。我在床上翻滾著,昏亂中仿佛真有那么一雙手臂緊緊抱住我似的。我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是那么恐懼而無力,一種被圍困的掙扎的卻又想努力抓住什么的無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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