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酋長大人與我(7)

飛吧,舊時光 作者:采采


石橋我經(jīng)常去,這是紅村人的小集市。我主要是寄信。那時與家人親友主要靠通信交流彼此的情況。有時也買個牙膏、毛巾什么的,也不一定非等星期天,平日傍晚抬腿就可以走去,三四里地,權當散步。星期日我更喜歡乘廠里的早班交通車去縣城,逛新華書店。那是我的秘密花園,小孩子藏貓貓時不經(jīng)意發(fā)現(xiàn)的一個秘密山洞,我總是獨自去,很快便成了那兒的熟客。

我主要關注外國文學名著。那幾年,翻譯名著漸漸多了起來。因為我同弟弟在信上抽象地討論人生,抽象地談論痛苦,他建議我也讀一讀哲學,要我關注《漢譯世界學術名著叢書》。于是,從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士多德,到笛卡爾、斯賓諾莎、盧梭、伏爾泰、叔本華、尼采、羅素,乃至康德、黑格爾,我都涉獵了。

我想知道我是誰?我從何而來?我為什么那么痛苦?還想知道我將向何處去?我喜歡并欽佩盧梭在《懺悔錄》中的感性和坦率,也喜歡并欣賞羅素的自由、博大和明智,喜歡他描述過的理想社會,那樣一個無政府主義者、流浪漢、詩人等不僅允許存在而且被供養(yǎng)的多彩多姿的社會,是多么迷人啊!而且受阿娜的政治激情、譚小季的社會觀察的影響,我的思考也延及社會政治。我常在想,什么樣的社會形式對個人的幸福更有利?或者更能促進個人的發(fā)展與幸福?我并不認為鐵板一塊的社會形式是人類理想的社會類型,或者沒有改造的必要。常常陷入苦苦的思索中,在那些獨自散步的時刻。至于康德、黑格爾的玄之又玄的哲學論證,則把我讀得云里霧里。不管怎樣,當我沉思人生的時候,這些哲學玄想的確讓我驛動的心獲得了片刻的寧靜;可是真正當生活的浪頭朝我席卷而來的時候,我即刻就把那些哲學玄想拋到了九霄云外,像《紅樓夢》里說的,給忘到爪哇國里去了。

基本上新華書店的那些店員都認識我了。

“來了?”我一去,他們便微笑著趨前同我打招呼。讓我感到自己仿佛很重要,是貴客,挺好的一種滋味。

其中有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中等個兒,微瘦,對我尤其親切。我喜歡他那略帶病容的笑臉。每次我一露面,他那疲憊的神情便驟然放光,他過來告訴我又到了哪些新書。

我喜歡買書。特別喜歡的是,買書時那聲好聽的“嚓”的一聲。

把錢交給店員,店員將錢和開好的票夾在一個懸在頭頂上、掛在空中的一個大夾子里,店員舉手使勁一劃拉,“嚓——”大夾子順著鋼絲滑向收款員,就像雜技空中飛人般輕快地飛到另一邊,收款員取下錢夾,蓋好章,與找頭一塊又給劃拉回來。那情景我真是看不夠,到布店扯布也是這樣子的。有時候,我真有一種沖動,真想也伸手去劃拉那么一下子,“嚓!”可我還是忍住了,一次都沒有“嚓”過。

但沒有忍住的是,不知道什么時候,我竟坐在書柜后面的書庫里頭去了。坐在整屋子的書堆中,隨意翻,隨便讀,仿佛我就是這一屋子書的主人。呼吸著新書的油墨香與霉味、灰塵味的混合氣息,像鼴鼠一樣漸漸適應屋里的幽暗,等光線變得不可忍受時,眼睛生痛,肚子咕咕叫,一看表,已經(jīng)下午四點了。一直沒有任何人來打擾我,真幸福??!唯有書中的世界栩栩如生,歷歷在目。出去時跟組長打個招呼(已經(jīng)知道他是業(yè)務組長)。

“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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