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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英華 父親周信芳就是我的中國(4)

畫在人心的苦悶上:李宗陶藝術訪談錄 作者:李宗陶


在舊社會,戲子意味著喜連成科班式血淚交加的苦訓,奔波于碼頭,迎受各路欺凌,承受著不成角兒的苦悶以及成角兒后的種種負累。饒是周信芳7歲登臺(“麒麟童”的名號從“七齡童”來,本是一位寫海報的王老先生錯聽誤寫,不想歪打正著),17歲在上海成名,也免不了被剝幾層皮。

當年天蟾舞臺的老板顧竹軒是上海灘僅次于黃金榮、杜月笙、張嘯林的第四號人物,他誆騙、盤剝、威脅周信芳的手段都在女兒周易的回憶錄里有所記述。為了擺脫顧四先生,周信芳一度在舞臺上敷衍“泡”戲,散戲后痛苦又自責。為了擺脫顧四先生,他不得不轉(zhuǎn)到更大的債權人黃金榮手里,并拜了門生,以求照應。他還接到過“七十六號”吳世寶家唱堂會的霸王邀約。

裘麗琳曾經(jīng)偷偷跑到一家比利時洋行,花120塊銀圓買了一把0.25口徑、能連發(fā)五發(fā)子彈的勃朗寧手槍,每夜護送周信芳往返戲館,每遇彪形大漢,便用身體擋住丈夫,同時抓緊手提包擱在胸前……直到有一天,周信芳看到包里的槍,大吃一驚。

一生輔佐丈夫、精于理財?shù)聂名惲諞]有想到的是,鋪平道路,試圖讓子女們掙脫一種根植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歧視,卻令他們遭遇了源自西方的另一種歧視——那是一種“文化戰(zhàn)爭”,與國力強弱息息相關,在近代全球藝術中心自歐洲轉(zhuǎn)向美國的軌跡中有全套邏輯可循。周英華在自己非學院的、來自藝術圈三教九流的蕪雜知識體系中,攝入了這一認知。于是,在過去的半個世紀里,他奮力完成了兩個動作:先富(開餐館),后強(做藝術家)。而中國在過去175年的漫長歲月里,也在苦苦經(jīng)營這個富強夢——2015年1月,周英華第8次回到中國,在京滬兩地舉辦首次個人畫展,仿佛國家與個人共舞,兩廂節(jié)拍剛好踩在一處:恭逢盛世,藝術昌榮。

跟隨周英華左右的有好幾位外國人,他們來為他的畫展捧場。卷發(fā)、褐色眼珠的Wyatt Kahn在我的筆記本上寫下他的名字,之后一查,他1983年生于紐約,本科就讀于芝加哥藝術學院,2012年亨特學院藝術碩士畢業(yè),如今是相當活躍的新生代藝術家。在許多主場語言為中文的場合,他說,抓瞎了(I’m totally blind),就想想怎么把自己的藝術做好。

周英華是一個相當open但又很難真正吸收提問的受訪對象。橫跨三大洲的經(jīng)歷和磨煉讓他成為現(xiàn)實生活中的表演藝術家,面對各路記者、觀眾,他有令人眼花繚亂的身段,也備有幾套唱段般的說辭(歌詞大意可見各媒體報道),不由分說交代完,他會果斷地一揮手:“我給你很多料了,夠了!”其中有兩個時間點,我在不同場合聽到不下五遍:一是1949年開國大典之前一周(他強調(diào)不是“十一”當天說的),毛主席說,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了;二是2008年8月8日(北京奧運會開幕式)以后,中國人的世紀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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