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洪俠

三四十年前的農(nóng)村真安靜啊。村南一頭牛“哞”地長叫一聲，村北都聽得真真切切。

“電驢子”的聲音總是在傍晚的時候響起。村里的人，不管住哪條胡同，都聽得見，也都知道公社郵電局送信送報的老馮來了。正等著遠(yuǎn)方來信的人，等孩子或親戚寄錢寄包裹來的人，這時候就會滿懷期待，提著一顆懸空的心，急匆匆朝“小點兒”走去。路上若碰見誰，不等對方開腔，就主動地說：“聽著了嗎？電驢子來了。東北匯來的錢該到了，有二十塊呢。等錢用，這不，我去看看。”對他們而言，“電驢子”連綿不絕、忽高忽低、忽遠(yuǎn)忽近的“突突”聲，就是外面的世界吱吱呀呀開門的聲音。這聲音顯得急切而躁動，不由分說就打破了裊裊炊煙籠罩下的安靜。村里人盼望這聲音。村里人的心中，也有急切和躁動的時候。

對了，得先來幾個名詞解釋。“電驢子”就是那種老舊的摩托車，沒有消音器，動靜大得近乎不講道理。“公社”的全稱是“人民公社”，后來這個名稱就廢了，改稱鄉(xiāng)或者鎮(zhèn)。“小點兒”是代銷點的簡稱，專從公家供銷社里批發(fā)些油鹽醬醋茶之類日用雜貨在村里賣，相當(dāng)于現(xiàn)在的小店。三十多年前，我們那個公社，遠(yuǎn)近二十一個村，僅郵電局有一輛摩托車。騎摩托的老馮，穿一身綠色制服，一個村又一個村地跑，等“突突”到我們村時，天往往就快黑了。

“小點兒”離我家僅二三十步之遙。聽老人說，這“小點兒”所用的房子，原是胡家的家廟，土改以后給沒收充公了。“小點兒”不是只賣雜貨那么簡單，它還是村里人聊天的地方，打發(fā)時間的地方，傳播東家長西家短的地方。它是村里的“公共廣場”，狹窄的空間經(jīng)常擠得滿滿的，劣質(zhì)紙煙的味道異常猛烈，惹得剛登門的女人咳嗽一兩聲后就朝抽煙的男人開罵：“抽抽抽。抽死你們。 ”“小點兒”深夜才關(guān)門，那里的燈光是全村最晚熄滅的。寫到這里，我似乎又看見了昏黃油燈下煙霧彌漫的柜臺與貨架，又聽到了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的問候聲、調(diào)笑聲、打罵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