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了停?!澳阌行氖?,為何不快樂?”人們都不喜歡不快樂的人,很少有人愿意接受一個不快樂的人成為自己的戀人或伴侶。所以,在他握住我的手的那一刻,我真的很想否認(rèn)我的不快樂,裝作和任何一個沒心沒肺的女孩一樣。但,有必要嗎?
“我記得,有一年,我從海邊返回城市。一路上都是夜,該怎么形容那樣的夜呢?遠處是大海,海邊村莊的燈火像螢火蟲裝進瓶子而深埋凍箱。我的一位朋友失蹤了,我們報了警后,回到城市里去?!?/p>
最終找到一一是四年以后的事。警察帶我去了一間小旅館。他的身體蒙著白單,桌上放著幾本彩色的畫稿和一瓶毒藥。尸體沒有變質(zhì),宛如熟睡,在寒冷的房間里僵硬。
我對杜郡說:“死去的男人,是我這輩子最喜歡的一個人。雖然他并不知道我喜歡他,而且就算他活著,我也不會告訴他這件事?!?/p>
“永遠不告訴嗎?”
“是的,永遠?!?/p>
“但現(xiàn)在他知道了。”
“沒錯,要想知道一個人的秘密,這或許是最后的方式。”
一一是早就放言,要在30歲前結(jié)束自己。他得到一票朋友的支持,我們就那樣吃著牡蠣約定了,一起來到海邊,過完他29歲生日。
他的生日,我唱一首生日快樂歌。是專門唱給他聽的,鄭智化的那首生日快樂歌。鄭智化的歌旋律極好,可是總讓人覺得很悲苦。也許是和他早年的境遇有關(guān)。
命運讓人用全部的自己做抵償后,
才開始憂惜
有一種人,他們生活在人群里,卻是那么的疏離。他們內(nèi)旋成孤獨的星球,有自己固執(zhí)的軌道,任何人改變不了。
“他死在哪一天?”杜郡問道。
“2007年1月2日?!?/p>
“那時候我在盧奇哥斯科,”杜郡看向遠處,他的眼睛里有一種悲傷的鄭智化旋律?!澳侵粡?fù)仇的老虎一直逡巡不去。與此同時,房間里燉的豬肉香氣四溢。助手和我都很餓了,我們便抓起肉撕成一條條吃起來。肉使人感覺踏實?!?/p>
然后,那只老虎闖進了木屋。一只怨毒又饑餓的大獸,會做什么可想而知。杜郡還記得,老虎用一只巴掌撲倒了他,槍被甩在屋角,他昏迷了。醒來后,助手只剩下一雙皮靴。
他拎著那雙皮靴在雪里走了很久,他要殺了那畜牲。如果那時老虎出現(xiàn),他必然也會喪命,因為他當(dāng)時忘記了帶槍。
事后,救援的隊伍來了。用了很長時間才捉到那只虎。而虎之所以被捉,大抵是它也有弱點,它發(fā)現(xiàn)人肉好吃,入了癮。人在找它,它也在找人。
“我的助手是我妻子。”杜郡說。他閉上眼睛,似乎潛進了自己的回憶之海。暫時我不想去打擾他,讓他盡情悲傷。我忽然想起一則禪宗故事,傳說中尸毗王看見一只小鴿被餓鷹追逐逃到自己懷中求救,就對鷹說,你不要吃這小鴿。鷹說我不吃鮮肉就要餓死,你會憂惜鴿為何不憂惜我?尸毗王便用一條秤,一端是鴿,一端放自己腿上割下來的肉,可整個股肉臀肉都割盡卻仍然沒有鴿子重,于是他縱身坐在秤盤上,用全部的自己做抵償。
命運讓人用全部的自己做抵嘗,之后,才開始憂惜。
我和杜郡,都經(jīng)歷了最愛的人離去,被拋下以后,掙扎救求,苦渡無岸,以為永遠只會如此了。但,忽然有一天,命運放了我們一馬,安排了我們的相遇。
“杜郡”,我拍拍他的肩膀,他轉(zhuǎn)過頭,回到現(xiàn)實,給我一個微笑?!澳敲?,我們不如一起走走看看。
他點頭,將我的手握得更緊。毛皮般暖,砂紙般粗糙的掌心。
我覺得我像一顆珍珠,我終于可以藏進絲絨里,熟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