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買砒霜干什么？”李舒白問。

“我……”她遲疑地說，“因為之前和禹宣一起看書，有一本《酉生雜記》上記載了一個民間秘方，說三錢鉤吻汁可抵半兩砒霜之毒，我不信，便與他打賭……因我也曾幫助衙門處理過各種毒殺事件，所以購買砒霜便落在我的身上，而鉤吻則由禹宣去山上采集，準備拿隔壁那幾只老是咬人的惡犬試一試。”

“你們之前也經(jīng)常做這樣的賭約？”

“不止一次兩次?！?/p>

“你將此事說明了嗎？”

“說了，禹宣也幫我證實，但被斥之為借口?！?/p>

李舒白微微揚眉：“那個禹宣，現(xiàn)在在哪里？”

黃梓瑕沉默許久，才慢慢地說：“他沒有下手的機會。他那日離開我家之后，就去了書院和一群朋友論道，晚上回到家中，再未出門，直到接到我父母死亡的消息才趕來?！?/p>

“這么說，你行兇殺人的事，昭然若揭?！崩钍姘茁朴频卣f。

“是，唯一有可能下毒的機會，就在我捧著那碗羊蹄羹從廚房到廳堂的路途。而且，我又有購買砒霜的記錄，又有……他們所謂的動機?！?/p>

李舒白點頭，緩緩說道：“這樣看來，唯一有可能殺你父母的人，的確是你了，想要翻案，確實不容易?！?/p>

她坐在李舒白的對面，看著馬車內(nèi)精心裝飾的錦緞花紋，用金線細細勾描的瑞獸麒麟，祥云五彩聞著車上燃的令人神智清明的蘇合香。在這樣溫暖而柔軟的馨香之中，她卻如同重新經(jīng)歷了一遍那慘痛的遭遇，令她全身冰涼，無法呼吸。

她的嘴唇像風中枯殘的白花，即使是身上絳紗宮服也不能替她增添一點血色。她看著面前人，嗓音略帶嘶?。骸巴鯛?，你是否也像他們一樣認為，這個世上會有人殺害自己全家，就為——那個理由？”

李舒白看著她，許久，把目光轉(zhuǎn)向車窗外的風景，說：“誰知道呢，人心是最不可測的，尤其是你這種年紀的女子。”

黃梓瑕看著他漠然的表情，顫聲說：“若王爺真能如之前所說的施以援手，我相信浮云總不能長久蔽日，我父母的冤仇，定然能昭雪于天下。”

“等夏天過去了，我將會前往巴蜀一次，到時候，我?guī)闳?，將你父母的案卷調(diào)出來全盤重來。我相信，像你這樣能輕易破解疑案的人，不至于當局者迷到這種地步，無法洗脫自己的罪名?！?/p>

她咬著下唇，許久，才問：“你真能信我、幫我？”

他的目光停在她的面容上，窗外的樹影篩過一條條陽光，如一縷縷金色的細線，在她的面容上流轉(zhuǎn)不定。在那金色的光輝之中，她蒼白的面容與清澈的雙眼，顯得驚人的明凈奪目，就連陽光似乎都只是她的陪襯，在她面前失去了光輝。

就是這樣的一個少女，背負著世上最可怕的罪名與冤仇，卻義無反顧地踏上最艱難的路，將一切原本屬于少女的柔軟嬌弱全都深深埋葬，只剩下拼命執(zhí)著前進的路，光華灼灼。

李舒白那久已平靜無波的心，忽然在這一刻微微動蕩起來，如同春風拂過深谷的湖面，第一次泛起淺淺的漣漪。

但也只是一刻而已，他將自己的目光再度轉(zhuǎn)向車外，聲音也因為刻意的壓抑，顯得低沉而微帶喑?。骸皩Γ倚拍?，也會幫你。同樣地，你也必須要將自己以后的人生交給我?！?/p>

黃梓瑕抬頭看著他，看著他在此時的夕陽之下，如同山河起伏般輪廓優(yōu)美的側(cè)面，那是仿佛萬年冰霜也難以侵蝕的堅定。

“從今以后，只要你在我身邊，就不必再憂慮驚懼。”

她的心里，忽然感覺到一點淡淡的酸澀滴入自己的心湖。眼前如同幻夢般，閃過那年夏季，大片風荷開滿池塘。那時那個人執(zhí)著她的手，亦是這樣說話。

到如今，世事變幻，她身世凋零，所幸她拼命努力，終于還是抓住了一線機會，終于站在了面前這個人身邊。

馬車停下，夔王府已到。李舒白推開車門，自行下了車?；仡^看見她神情恍惚地從車上下來，他漫不經(jīng)心地抬起自己的手，扶她下車。

日薄西山，斜暉如金。她將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中，看見日光下他的面容和那雙手一樣，瑩然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