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門兒,正面墻上掛著一幅民族風格很濃郁的壁毯。那是兩個造型別致的“飛天”,用一色的青銅色線織成,很美麗。壁毯下面是一張古色古香的琥珀石長桌,上面放著盆景和金魚缸——都很新鮮:盆景的盆是個造型怪異的根雕,從一棵古樹上伸出一枝枯枝,上面棲著只長尾鳥。布滿苔蘚的假山石長在古樹洞里,假山石的洞穴里還長出幾片飄飄逸逸的文竹。金魚缸不是玻璃的,而是石頭的,一種我從來沒見過的石頭,透明程度像是毛玻璃,迷迷蒙蒙的,閃著變幻的光。幾色金魚像是在厚厚的絲綢里面游來游去,更增添了一種迷離的色彩。
家具不多,都是桃花心木的。清一色的暗栗色腰果漆,顯得莊重高雅。地板上鋪著厚厚的俄式地毯,花紋圖案都和室內(nèi)陳設(shè)十分諧調(diào),連花瓶、茶具甚至痰盂都是用的同一色調(diào)的陶瓷。
看到這份排場,我心里多少有點緊張。沒注意到放在門口的拖鞋,于是一腳踏在地毯上,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章。謝霓的母親,一位五十多歲、服飾高雅、頗有教養(yǎng)的女人,十分和氣地安慰我說沒有關(guān)系。這時拖著厚底拖鞋的謝霓走出來了。
“沒想到今天大班長光臨寒舍,”她嘴角上掛著譏諷的微笑,“……有什么招待你的呢?……我看看,哦,這兒有酒心糖……喏,”她打開小柜子,把糖盒子、餅干筒、水果盤子……統(tǒng)統(tǒng)拿出來,“喜歡什么就吃什么。不過我可以推薦一下,這種餅干挺不錯,檸檬味兒的,平均半小時我可以吃一聽?!?/p>
對謝霓的“吃”,班里同學早有領(lǐng)教。班里有幾位老高中的男生都是美食家,但是絕“吃不過”謝霓。她在烹調(diào)方面頗有一套。當然,這也是實踐出真知。據(jù)她自己說,她從小就愛吃,也會吃,能吃出食品的“個中三昧”。那次全班在香山聚餐,每人做兩個拿手好菜,屬她做的蘑菇餡餅和奶油酥卷最受歡迎。那天她高興,又趁著點酒勁兒,話格外多。她大講了一通中國烹調(diào)。從紅案白案講到各個菜系,最后頗帶權(quán)威性地得出結(jié)論:“我國的烹調(diào)藝術(shù)是整個東方文明的一面鏡子。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不會吃,就不懂得文明。”
這句話后來在學校廣為傳播,成為老饕們的護身符。大家在餐桌上言必稱“文明”,后來心理系成為全校聞名的“美食家俱樂部”,謝霓的功勞當推第一。
但有時她又不是那么講究的。比如說吧,上生理課的時候,我的位子在她的斜后方,常??吹剿唤?jīng)心地從書包里掏出半塊干得掉渣兒的燒餅,一小口一小口津津有味地啃著,不知那味同嚼蠟的東西究竟有什么品嘗的價值。但她那副啃燒餅的樣子實在令人好笑,我對她的興趣大概就是從那時開始的。
“我今天是代表全班同學請你出山的?!蔽易龀鲆槐菊?jīng)的樣子,“聽說你過去在工廠一直是團支部文體委員……”
“哦。是為‘五四’吧?現(xiàn)在可是只差一個星期了。”她嘴上又掛起那種譏諷的微笑。
“是啊。不然的話,不敢有勞尊駕。這次全校還要評獎,要是咱們剃了光頭就寒磣了!”
“我這個人講實惠,事成之后,拿什么謝我?”她詭譎地一笑。
“這個……”我略加思索,便痛快地說道,“請你吃一頓,怎么樣?……當然,如果你不拒絕的話?!?/p>
“干嗎還要找補一句?你們這些男士??!哈哈哈……”她開懷大笑起來。她笑起來很好看,一口整潔的牙齒閃著光,使人感到她的爽利和明朗,“好,閣下這頓飯我算敲定了!這樣吧,明天午休時間我們就開始。我堅信,用優(yōu)質(zhì)蛋白武裝起來的心理二班,音樂稟賦絕不會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