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她所說,那天我們班雖是倉促上陣,但還是獲了獎。大家反映不錯,憑良心說,這和她出色的組織能力是分不開的。
那是個晴朗的夜晚。我們吃罷飯,從前門外的一家餐廳走出來,她興致很高,不斷地轉(zhuǎn)換話題。我知道,每逢她吃了一頓美味佳肴之后總是心情很好。那天她點的三個菜味道都不錯。她吃牡蠣的本事簡直令人驚嘆,不是一個個地吃,而是舀起滿滿的一小勺,還來不及看清她的牙齒和舌頭是怎樣運動的,那吃得干干凈凈的半透明的殼便一個個從她薄薄的嘴唇里吐了出來,簡直就像鸚鵡吃瓜子那樣靈巧。我突然感到:她是那種善于發(fā)現(xiàn)和欣賞日常事物的人,和這樣的人生活在一起是不會乏味的。我喜歡從抽象的思維中尋找樂趣,而她的快樂永遠只從生活本身去尋找。她直面生活,懂得生活,更會生活。我們這個時代造就了一大批重理性、重思維的青年知識女性,而謝霓卻屬于另一種人。
這頓佳肴成了我們進一步交往的媒介。
現(xiàn)在,我已是這里的??土?,但對這里始終保持著一種新鮮感。每次來這兒,室內(nèi)的陳設都有些新的、小小的變動。例如:古董柜里又添了個唐三彩,放在茶幾上的青銅色古瓶里插上了幾根長長的孔雀翎,而茶幾上的尼龍鏤花臺布又換成鑲著茜色瓔珞的亞麻布了。我知道這都是謝霓的作品,她喜歡別出心裁的特點表現(xiàn)在各個方面。我相信,即使是一間簡陋的小屋,她也會利用手頭上能找到的東西,盡量把它布置得“有味兒”。記得那次下鄉(xiāng)勞動,在只有一個西紅柿、幾分錢“辣絲兒”和兩毛錢肉末的情況下,她竟利用這些東西做了一頓美味的面條,吃得我們班的這幫老饕們紛紛贊不絕口。好事者還起美名曰:“琥珀面”。說是當年乾隆皇帝下江南微服出訪時,曾吃到一種美味的魚,回來便大加贊賞,魚便身價百倍,成為御前食品。照此推導,琥珀面亦應稱為中國烹調(diào)之又一奇葩了。
也許這種新鮮感就來自她本人。她容貌并不出眾。梳得很自然的短發(fā)。大大的額頭和顧盼流眄、帶點調(diào)皮的眼睛顯得很聰明。鼻子略嫌寬大,但整個看上去卻顯得端莊大方。她身材很漂亮,是當代西方最崇尚的那種女性體形:骨骼寬大,細腰長腿。她喜歡穿舒適、隨便的衣服。今天,她穿了件米色真絲雙縐的連衣裙,這是她按照一家雜志上介紹的國際流行的式樣,自己做的。式樣很簡單,寬松的裙子,腰間系上一條細細的本色絳帶,走起路來,那薄薄的透明的裙翼在苗條修長的雙腿上飄飄顫顫,有一種飄逸感。這便是典型的謝霓風格。
我從她遞過來的餅干筒里拿了兩塊餅干,她便自己抱著筒子吃起來,一邊津津有味地翻著她的實習筆記。
“你知道,我一見到她,就知道,買賣來啦!”她俏皮地向我擠擠眼,“可是,這筆買賣咱們得合伙做,這就是今天我叫你來的目的?!?/p>
“我?跟你合伙?……”
“對。而且起重要作用。懂嗎?好啦,從今天起,咱們這個股份有限公司算是成立了,我當總經(jīng)理,可董事長嘛……得由你來當啰!”
“可我無資可投嘛!”
“你有。你的‘資’,就是你本身,懂嗎?”她詭秘地一笑,把她的實習筆記遞給我,“你瞧,這是她的病歷和我對她的臨床精神檢查。后面是我對她過去情況的一個初步調(diào)查。根據(jù)這些情況,特別是我對她的直接印象……我做了個初步診斷,”她頓了一下,兩眼熠熠放光,“我敢說,她不是精神病患者。她是個正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