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一天比一天瘦，奶奶買了不少好吃的，爺爺沾沾筷頭就放下了，香的辣的全進(jìn)了我和弟弟的肚子。奶奶為給爺爺做合口的飯菜費(fèi)盡心思，她甚至和村頭老袁買了一只野雞，精心烤了一下午，烤得金黃松脆，香味四溢。整個(gè)下午，我和弟弟頻頻咽口水，一不小心，口水便涌出嘴角，掛成一根銀亮的絲線。烤野雞端上桌子，爺爺只動(dòng)了動(dòng)筷子，吮了吮筷頭，就把野雞推給守在一邊的我們。

“你究竟要吃什么？”奶奶兩眼淚濕，脖子一伸一伸，雞脖子似的。

“吃什么？”爺爺咂摸著嘴，吃了美味佳肴的樣子。

“你看有沒有苦蕎……”

奶奶眼睛放光，撩起圍裙，交替擦著兩手，匆匆走了。直到月亮升上中天，杏樹在院子里投下一團(tuán)短粗的影子，奶奶才拎著一個(gè)小布袋回來。

“這個(gè)是苦蕎吧？”奶奶打開袋子，捧起一把三棱形的顆粒。

奶奶找遍村子附近的雜貨店，問了村里的每一家人，哪兒都沒有蕎面，好不容易打聽到一戶人家打算明年在山里種蕎麥，有一小袋種子，奶奶好說歹說，把人家的種子給弄來了。第二天一大早，奶奶又拿了蕎麥種到磨坊去碾成面粉。放學(xué)回家，我們聞到爺爺?shù)臓t子傳出一股類似焦煳味的清香。爺爺捧著碗，不吃，光是看，臉上掛著許久不見的笑。

自從病后，爺爺上山挖松根已是不能，繼鐮刀之后，斧子也不見了。有一天回家，我卻看到爺爺坐一張小凳子，握著那把許久不見的鐮刀割院里的草。鐮刀那么沉重，爺爺每揮動(dòng)一次，都得停下來喘好幾口氣。每一根草都很韌，如一根根牛皮繩。爺爺捏住一兩棵草，割上好半天，草才被割斷。從清早到下午，爺爺?shù)男〉首硬艔脑鹤游鬟吪驳綎|邊。挪到盡東邊時(shí)，爺爺不動(dòng)了。爺爺坐在凳子上，盯著地上一個(gè)地方出神。

“爺爺，你累了？”

爺爺有氣無力地?fù)u搖頭。

爺爺指給我看到一棵嫩嫩的草，心形的葉子，紫紅碧綠的莖桿。

“怎么會(huì)有一顆蕎麥掉在這兒？”

醫(yī)生說爺爺熬不了一個(gè)月了。父親成天在家守著，天河鎮(zhèn)的姑媽趕來了，縣城的姑媽也趕來了，家里從沒這么熱鬧過。

爺爺從不哼病，在這段時(shí)間里卻開始哼哼了，聲音很低，憋不住了才從嘴里漏出來，如漏出難以下咽的湯藥。不哼哼的時(shí)候，爺爺開始說胡話。爺爺不厭其煩地對父親說，家里的大門太小，馬進(jìn)進(jìn)出出的不方便。父親起初不明就里，家里沒一個(gè)人明白哪來的馬。后來父親干脆順著爺爺，握著爺爺?shù)氖?，說爹放心，大門馬上擴(kuò)。我們知道父親說說而已，爺爺卻信以為真，臉上難得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