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課的路上，學生雷成虎趕過來，他是個小矮個，瘦弱。雷成虎說，老師，我們家鄉(xiāng)實在太苦了，要不，我真想請你去我們家鄉(xiāng)玩。

為什么他這么說，他以為我會怕苦？我問，你家在哪個省？他說，陜西。陜西什么地方？他說，漢中。我問為什么我去不了你家鄉(xiāng)？他說，沒通客車，要走幾小時山路。

雷成虎并沒有報考我們這個戲劇影視專業(yè)，他想學經(jīng)濟，但是，他被調劑到了這個專業(yè)。第一次上課，作為學習委員，他缺課了，聽說去跑“轉專業(yè)”的事。第二次下課，我問他跑的結果怎么樣。他說，沒轉成。我問為什么，他臉色特灰暗，嘟嘟囔囔說又沒權又沒錢，就是沒有辦法！口氣像個小老頭，感覺這個十八歲的孩子涉世很深。我心里想，陜西漢中農民的生活總能比貴州寧夏一些偏遠地區(qū)好些吧。但是，我沒到過他的家鄉(xiāng)，沒有任何根據(jù)去憑空想象。

說過請我去他家鄉(xiāng)以后，我和雷成虎兩個人都不說話，只是在下了課的密集人群中間快步走，不斷躲過女生們的遮陽傘。很快，他拿著計算機的課本去另一座教學樓，我直接回家。         

當時，我想過找個時候要去雷成虎的家。

不久又在學生宿舍區(qū)見到他，剛想打招呼，他卻急急地貼著墻邊走掉了，像一只飽受驚嚇的小鼴鼠。

我們的第三次作業(yè)是寫一個人，他交上來的只有非常潦草的三行字，一共不足一百字，寫他的母親，我覺得他在應付了事。上課前，我拿了那張作業(yè)去問他，他沒說什么，先把紙片接過去，揉在口袋里，然后說他會重新寫，后來始終都沒再交上來。

后面的一次課，講一個四川貧困鄉(xiāng)村出來的學生幾年來使用四個化名，五次復讀，六次取得大學錄取通知書都沒去讀完的參加高考的事情。雷成虎在下課以后，獨自站在講桌前，翻看刊登那篇文章的報紙，有人湊過來也想看看，他馬上閃身離開，又縮回到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里。

10月底，我在晚上有課，剛進教學樓，就看見他在教室門口的暗處靠著墻很孤獨地站著，猶猶豫豫的，心神不定，見到我，他用一只手抱住腮，說他牙疼，想請假。問他去醫(yī)院沒有，他說沒有。我說你可能是感染，應該去醫(yī)院。他顯然是應付我，點過頭，顛顛地走了，感覺他一轉身就如釋重負。我想，他不是去醫(yī)院，甚至也不主要是牙疼，這只是他不想上課的借口。后來幾次沒見他來上課。

有一次，他默默地出現(xiàn)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始終低頭忙自己的。下課鈴響以后，他一個人擋在教室門口，吭吭哧哧說他要對全班同學說點什么，他聲音特小，班長敲著桌子，讓大家安靜。我離開教室的時候，聽見雷成虎說，他不適合做學習委員，開學以來，沒為大家做什么，他要辭職，很對不起大家??

后來，又不見他了。我問同學，都說他退學了。又有人說他還在學校，還在宿舍里住。我問，他每天做什么？他同宿舍的人說，他和任何人都不說話，不知道他每天做什么。

這樣，就沒可能去看雷成虎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