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之間的決戰(zhàn),一下進入了白刃戰(zhàn)的階段,她看起來已經歇斯底里了。保潤費了很大的勁兒才奪下那只空兔籠。籠子里腐爛的菜葉和黑色顆粒狀的兔糞紛紛撒落在他身上,那個粉紅色的塑料標牌晃蕩著,染上了一抹鮮紅的血跡。我愛你。我愛你。他感到右手食指上一陣尖銳的刺痛,細看之下,食指被兔籠的鐵絲戳了一個口子,正在殷殷地出血。他扔下兔籠,抬起一只腳踩在上面,不是我干的,騙你不是人。他冷靜地吮干凈手指上的血珠,可能讓黃鼠狼拖走了,不過就是兩只兔子,算我有責任,你開個價吧。
她抹干眼淚,緊張地盯著他那根流血的手指。她曾經從口袋里掏出一塊折疊的小紙片,揉捏了一秒鐘,又忿忿地塞了回去。也許覺得遞紙巾是某種和解的信號,和解太快有失她的尊嚴,她的神情在瞬間變得幸災樂禍,然后慢慢恢復了嚴峻。她開始咬指甲,目光閃爍不定,觀察著保潤,噗的一聲,她吐出一小片指甲,新的方案成熟了。她說,我不欠你錢了,你把灰姑娘弄沒了,要賠四十塊,白雪公主是白兔,比灰姑娘貴,要賠五十塊。你聽好了,現在是你欠我錢了,一共欠我十塊錢。
保潤瞪大了眼睛,發(fā)出了幾聲冷笑,他原想對她進行諷刺挖苦,苦于缺乏相應的口才,最終還是跳起來了,你放什么狗屁?誰沒見過兔子?北門市場就有賣兔子的,一塊錢一只,你的兔子憑什么這么貴,難道是熊貓生的?
她平靜地撿起了兔籠,嫌貴你把兔子給我找回來,找不回來就賠,我養(yǎng)的兔子,就是比熊貓還貴!她提著兔籠走到鐵梯旁邊,晃了晃籠子,你看你看,兔籠也給你踢壞了,兔籠不要錢買的?五塊錢,也要賠吧?你現在倒欠我十五塊錢啦。
她的報復以數學為基礎,以惡意為邏輯,竟然是流暢而深刻的。她背過身去,他聽見了她喉嚨里低微的聲音,國際大傻逼。他不承認那是一個綽號,那是咒罵,雖然她有意克制了音量,卻帶給保潤從所未有的羞辱,還有絕望。他要一卷繩子。一卷繩子。他下意識朝四周掃視,除了水箱邊的那卷草席,水塔里什么也沒有,這兒不是祖父的病房,沒有繩子。他一個箭步沖到鐵梯口,展開雙臂堵住她的出路,不準走,柳生還沒來,我們等柳生來。仙女冷冷地瞪著他,賬都算好了,你欠我十五塊,還等柳生干什么?你們還要干什么?他愣了一下,說,不干什么,柳生說要跳小拉。一絲疑云從她烏黑的眼睛里稍縱即逝,她傲慢地笑起來,你跟我跳小拉?我是舞女?你腦子里有細菌啊?我跟你跳,還不如跟一頭豬跳!
她原本有機會奪路逃跑,偏偏不舍得扔下手里的空兔籠,兔籠出手幫助主人,以殘破的鐵絲勾住保潤的衣服,結果幫了倒忙。兩個人被勾在一起廝打,勝負不言自明。保潤箍著她的腰往泵房里走,小拉,去跳小拉。他賭氣地喊著,不跳也要跳,跳不跳由不得你。為了防止她咬人,他謹慎地扣住她的脖頸,避開她的牙齒。她的臉被迫向水塔的頂部仰起,漲得通紅,面頰上開始有淚珠潸潸而下,盡管如此,她還是努力地念出了一些人物的名字,東門老三你認識嗎?珍珠弄的阿寬你聽說過嗎?告訴你我不是好惹的,惹我你要后悔的,我在社會上認識好多人,老三阿寬都是我朋友,惹了我,你吃不了兜著走!
無論她的威脅多么具體多么務實,為時已晚了,保潤咬著牙說,我沒惹你,是你一直在惹我,什么老三什么阿寬,我誰也不怕,今天就是要擺平你,今天就要跟你跳小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