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君初相識,
猶如故人歸。
天涯明月新,
朝暮最相思。
那日,在清華“古月堂”,楊絳與蔣恩鈿談心。除了來京借讀的事,兩人大約說的都是從前。彼時(shí),天上流云飛渡,地中繁花初吐。楊絳不知道就是這一日,她會遇見那個(gè)與自己攜手一生穿越黑暗追覓光明之人。待孫令銜見過表兄,來“古月堂”接楊絳同回燕大之時(shí),楊絳看見了那人,孫令銜的表兄。
這是楊季康。
這是我表兄錢鍾書。
就在孫令銜如此簡陋的兩句介紹里,楊絳與錢鍾書相識。那日,她與他甚至無話。只是兩兩站定,凝望彼此。雖然楊絳說:“人世間也許有一見傾心的事。但我無此經(jīng)歷”,可是當(dāng)日一見,分明已各自心驚。仿佛,世界剎那寂靜無聲,天地所有光影褪去,唯有他們二人。
有些人,遇見只為擦肩而過。
有些人,遇見是等一見如故。
詭趣的是,孫令銜不知是不是看出了什么,竟分頭說謊。跟錢鍾書說楊絳有男朋友,跟楊絳說錢鍾書已訂婚。孫令銜所言楊絳的男朋友指的便是費(fèi)孝通。孫令銜與費(fèi)孝通交情甚深,勝過表兄錢鍾書,兩人早已互為知己,幫襯費(fèi)孝通也在情理之中。
孫令銜的話令楊、錢二人如鯁在喉。可是楊絳冷靜,而錢鍾書卻焚心如煮。無論楊絳對他是否一見鐘情,錢鍾書對楊絳則是一眼即一生,再不能忘。他無法片刻停歇心中之記掛。隨即便給楊絳寫信,約她見面。兩人約在清華工字廳的客廳見面。
也許,在見面之前,錢鍾書在心中徘徊許久,設(shè)想過無數(shù)言語,該如何與她招呼,如何與她走路,如何把握自己的目光。楊絳或許也想過,但她從未與人戀愛過,懵懂之中只知道去見錢鍾書,要認(rèn)認(rèn)真真,要仔仔細(xì)細(xì)。單單這一點(diǎn)思緒,已然是從未有過的。
兩人見面,錢鍾書脫口竟說:“我沒有訂婚”。其實(shí),這也是情理之中。遇見對的人是分分秒秒都生怕那人不知自己心意。錢鍾書似忘卻所有或更溫柔或更熨帖的言辭一般,一心只想她看到自己的清白,看到自己的決心。楊絳明白。因此,她回應(yīng)道:“我也沒有男朋友”。
等了這么久,終于等到你。
錢鍾書,年長楊絳一歲,與她同邑,都是江蘇無錫人,出生于書香世家。他原名仰先,字哲良,后改名鍾書,字默存,號槐聚,曾用筆名中書君。1929年,他考入清華大學(xué)外文系。父親錢基博是國學(xué)大儒。兄弟姐妹四人:長子錢鍾書,次子錢鍾緯韓,三子錢鍾英,四女錢鍾霞。身為長子的錢鍾書,他的婚姻自然是錢家大事。
說到錢鍾書訂婚的事,也并非空穴來風(fēng)。早年,孫令銜的遠(yuǎn)房姑媽嫁給了書畫家葉恭綽先生。葉家是世家,葉恭綽曾歷任北洋政府交通總長、孫中山廣州國民政府財(cái)政部長、南京國民政府鐵道部長等要職,詩文、書畫、考古更是樣樣精通。
葉恭綽與錢鍾書父親錢基博關(guān)系甚厚。葉家有一養(yǎng)女,名叫葉崇范。葉家看中錢鍾書,想把女兒許配給錢鍾書,錢家也同意。唯有錢鍾書和葉小姐,兩兩不肯。葉小姐容貌姣好,社交廣泛,為人熱情活躍。錢鍾書看不上她,不打緊。她本有男朋友,自有她的去處。不久她便和男朋友私奔了。
聽上去,葉小姐的性情與錢鍾書不大般配。不過,錢鍾書心中所喜,唯有他自己知曉。誰不曾在年少時(shí)候遙想過心上人的形容、氣韻?只是,在遇見那人之前,仿佛總不大清晰。直至穿越人海,錢鍾書看見了楊絳。只那一眼,他便知道:是她,就是她。
那是一個(gè)寫信的年代。世事緩慢,無需匆急。一支筆,幾頁紙,昏默燈光下,拉開老舊的木凳,安靜坐下。托腮想著,要在信里說怎樣的話,才能將心中綿密悠長的愛意好好地表達(dá)。字斟句酌,小心翼翼。每一個(gè)字都寫得用力,就好像她坐在你的面前,你的每一個(gè)眼神都想把她看進(jìn)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