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津不承認他的美國的碩士學位,所以他須花二年的時光再考碩士。他的論文是《法華經(jīng)》的介紹,在預備這本論文的時候,他還寫了一篇相當長的文章,在世界基督教大會上去宣讀。這篇文章的內(nèi)容是介紹道教。在一般的浮淺傳教士心里,中國的佛教與道教不過是與非洲黑人或美洲紅人所信的原始宗教差不多。地山這篇文章使他們聞所未聞,而且得到不少宗教學學者的稱贊。
他得到牛津的碩士。假若他能繼續(xù)住二年,他必能得到文學博士——最榮譽的學位。論文是不成問題的,他能于很短的期間預備好。但是,他必須再住二年;校規(guī)如此,不能變更。他沒有住下去的錢,朋友們也不能幫助他。他只好以碩士為滿意,而離開英國。
在他離英以前,我已試寫小說。我沒有一點自信心,而他又沒工夫替我看看。我只能抓著機會給他朗讀一兩段。聽過了幾段,他說“可以,往下寫吧!”這,增多了我的勇氣。他的文藝意見,在那時候,仿佛是偏重于風格與情調(diào);他自己的作品都多少有些傳奇的氣息,他所喜愛的作品也差不多都是浪漫派的。他的家世,他的在南洋的經(jīng)驗,他的舊文學的修養(yǎng),他的喜研究學問而又不忍放棄文藝的態(tài)度,和他自己的生活方式,我想,大概都使他傾向著浪漫主義。
單說:他的生活方式吧。我不相信他有什么宗教的信仰,雖然他對宗教有深刻的研究,可是,我也不敢說宗教對他完全沒有影響。他的言談舉止都像個詩人。假若把“詩人”按照世俗的解釋從他的生活中發(fā)展起來,他就應當有很古怪奇特的行動與行為。但是,他并沒做過什么怪事。他明明知道某某人對他不起,或是知道某某人的毛病,他仍然是一團和氣,以朋友相待。他不會發(fā)脾氣。在他的嘴里,有時候是亂扯一陣,可是他的私生活是很嚴肅的,他既是詩人,又是“俗”人。為了讀書,他可以忘了吃飯。但一講到吃飯,他卻又不惜花錢。他并不孤高自賞。對于衣食住行他都有自己的主張,可是假若別人喜歡,他也不便固執(zhí)己見。他能過很苦的日子。在我初認識他的幾年中,他的飯食與衣服都是極簡單樸儉。他結(jié)婚后,我到北平去看他,他的住屋衣服都相當講究了。也許是為了家庭間的和美,他不便于堅持己見吧。雖然由破夏布褂子換為整齊的綾羅大衫,他的脫口而出的笑話與戲謔還完全是他,一點也沒改。穿什么,吃什么,他仿佛都能隨遇而安,無所不可。在這里和在其他的好多地方,他似乎受佛教的影響較基督教的為多,雖然他是在神學系畢業(yè),而且也常去做禮拜。他像個禪宗的居士,而絕不能成為一個清教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