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情人 1

例外 作者:毛尖


《月宮女》的主演莫呂(Gerda Maurus)可能,很可能是朗一輩子最難忘的女人,因為他們的性愛關系就是“色,戒”式,典型的虐愛。

1924年,春天的維也納,朗回故鄉(xiāng)和莫呂第一次相遇,朗當即對這個二十一歲的金發(fā)藍眼姑娘表示了仰慕,他覺得她“非常美,異域,奇特,令人激動”,希望她到柏林來試鏡,不過莫呂當時沒答應,因為維也納舞臺離不開她。但時勢幫了朗的忙,經(jīng)濟蕭條,維也納的舞臺越來越不景氣,1926年9月,莫呂到柏林,一個電話就把《大都會》片場里的導演搞得沒法拍片了。

他們見面,朗窮兇極惡地贊美她,比她本人對她自己更有信心,幾個回合,姑娘就拿到了朗接下來電影的片約,她將成為《間諜》主演,朗的又一個“處女明星”。插一句,在朗的時代,“處女明星”是對“明星制”的一種反抗,但今天像湯唯這樣的“處女明星”已經(jīng)不是這個思路。

按照朗一貫的要求和想象,“處女明星”可以而且必須做到十全十美。而這個十全十美的代價是什么,朗的男演員赫爾比格(Paul Horbiger)就能告訴你。在一場很次要很次要的戲中,赫爾比格需要敲一下墻,赫爾比格做了,朗說重來,聲音不對。如此折騰了二十三次,赫爾比格快要瘋了,他說自己每次都敲得一模一樣,不知怎么最后就通過了,而且,那是默片,觀眾根本聽不到聲音。

因此可以想象,莫呂將受到什么樣的折磨,希區(qū)柯克的后代女主演看看莫呂,心會平一些吧?!堕g諜》中有一場戲,“代號326”一把拉住莫呂,同時一顆子彈穿窗而來。那是20年代,電影史上沒什么真刀真槍,而且,這樣的劇情,美工完全能處理得非常真實,但朗說,必須要用真槍真彈,因為這樣,女演員才會真正害怕,借此,觀眾才會真正害怕。莫呂慘啊,這場戲拍了二十次,每一次都是真家伙上,而且,朗后來覺得左輪手槍發(fā)射后留在墻上的彈痕不夠深,他又中途讓人換了獵槍,后來覺得獵槍留下的彈孔太大,又換彈弓,但彈弓聲音不對(沒錯,朗拍的是默片),又換手槍,到最后,開槍的人都覺得導演是希望自己命中女演員。

《間諜》就這樣拍啊拍,為了取得莫呂眼眶紅腫的效果,朗讓他的女主演爬過滿是沙礫的黑暗隧道,讓她患上真正的結(jié)膜炎,然后說,可以了,現(xiàn)在男女主人公可以進入愛情場面。但是,“代號326”可沒有梁朝偉的艷福,莫呂更沒有湯唯的權(quán)利,朗讓男女主人公坐在一起,劇本意思是“他們上床了”,但朗的主人公整夜就握個小手,低聲細語過去。不過,天地朗心,他真是愛莫呂的,他的攝影機就盤旋在莫呂的頭上,用各種機位拍攝她,“取得最美的效果!”這番情意,也就希區(qū)柯克的攝影機對著英格麗褒曼和格蕾絲凱莉的時候可以比擬。

所以,當劇組里沸沸揚揚地傳,朗對莫呂進行性虐,而莫呂的好朋友約瑟夫(Rudolph S. Joseph)還傻乎乎地跑去問莫呂,是不是真的,導演他打你?莫呂冷冷丟下一句話:“如果當事人不介意,別人介意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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