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有了結(jié)果。
歷史當記得1919年9月16這一天。這一天的午后,京城里有一扇厚重的門要打開。為一個重要人物跨出這道高高的門檻,全國的政黨、團體、報紙喊啞了喉嚨。
老獄官灰著臉去開牢門,心里不情愿,但是不情愿也得去開門。他從褲腰帶上解下鑰匙,挨個兒數(shù)出一把,叮叮當當打開牢門,然后退一步,仰臉,一聲長嘯:“陳——獨——秀——出——獄——!”
陳獨秀背臉看書,未加理會。
“聾了?我頰上的包還沒退腫,你就開釋了,聽見沒有?!安徽同鄉(xiāng)會保你,全京城的狗屁報紙?zhí)焯於荚诤熬饶?!也不知道你祖上哪輩子積的德!”
陳獨秀回頭,怒了:“別來煩我!”
獄官倒吸一口冷氣,大受委屈:“要放你了!放你,知不知道?是放你出去,千真萬確的,陳先生!”
他的口氣顯然軟了。
“這幾日秋蚊子夠煩了,你還來添煩?”
獄官看著苗頭越來越不對,背一躬,更加謙恭起來:“陳先生,在下說的是真的。監(jiān)獄外頭,許多人在等著歡迎你呢!許多小旗舉著呢!在下不打誑!”
陳獨秀仿佛沒聽見。其實老獄官真沒說誑,確有各界人士兩百余人肅靜地聚候在監(jiān)獄大門口,迎接陳獨秀出獄,其中以北大師生居多。他們事先得到了確鑿的消息。
來自北大的師生隊列里,站著李大釗、高一涵、王星拱、許德珩、張國燾、鄧中夏、黃凌霜等人,一個個長衫飄動。
這當然是一個激動人心的時刻。
高君曼帶著兩個孩子,站在人群的最前面。三個月來,高君曼幾乎流干了眼淚。
靜默著的人群那一刻還起了一些騷動,因為其時有一輛北大的黑色小汽車突然彎過街角,停了下來,噴出一股白煙。人群頓時大叫:“蔡校長來了!”
蔡元培是久違了,人群的激動不難理解。只見長期自我放逐后回到北京才四天的蔡元培西裝革履,昂首下車,走向迎候人群。
他首先與李大釗握了握手,又與其他教師輪流握手,但都沒有講話。
這時又有一輛馬車匆匆趕到,跳下來的是喘著大氣的胡適。
胡適見了李大釗,卻站在數(shù)步之外,并不走過來。蔡元培見了,臉上浮起笑意,招招手:“怎么不站在一起?兩位還在作主義與問題之爭?”
蔡元培一回京,就讀了幾期《每周評論》,知道他聘的幾位老師之間的唇槍舌劍。
胡適似乎很大度,說:“守常文章如矛,雖尖銳鋒利,然小弟并不以為手中之盾已經(jīng)破碎?!?/p>
李大釗言語不高,卻針鋒相對:“我只請教胡教授一句話:今日北大如此多的師生齊聚監(jiān)獄門口,僅僅為的是解決一個問題,還是為的歡迎一個主義?”
“啊呀呀,真吃不消守常的咄咄逼人?!崩畲筢摰膯栐捜绱讼?,胡適只有苦笑,他轉(zhuǎn)向蔡校長求援,“不知校長同情哪一邊?”
“我雖然人不在京城,可是兩位的高論都拜讀了。我以為,我若是捧了一個,壓了一個,那我這個北大校長就一定是世上最無用的校長!我若能讓你們每一位教授各自海闊天空無所顧忌,那我這個北大校長就是舉國最能干的校長!”
胡適聞言一驚,擊掌而嘆:“精湛!精湛!”
監(jiān)獄大門就是在此時洞開的,門內(nèi)一下子站出兩個木無表情的警察。這一響動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學生開始騷動,報館記者手中的鎂光燈都舉了起來。
然陳獨秀還是沒有出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