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芳一路上并不開心,她似乎有什么心事,郁郁寡歡。我為了避嫌就遠(yuǎn)遠(yuǎn)地躲開她,沒事不主動找她說話。對于我這樣一個在江湖上有過經(jīng)歷的人,沒有什么可以讓我寂寞的。于是很快我就認(rèn)識了一幫旅途中的朋友,我們一起打牌、喝酒、閑侃,快樂得不亦樂乎。
到了吃午飯的時間,我走到自己的鋪位,看到陳芳一個人躺在床上看書。
“下來吧!到吃飯時間了?!蔽艺f。
“你去吧!我不餓?!?/p>
“不餓就算了?!蔽覐姆旁阡佄簧系耐馓桌锬贸鲥X包,裝在褲子口袋,然后一個人到餐車去了。
我一個人在餐車吃了頓飽飯,提了兩瓶白酒回來,我找到剛才的幾個路友,打開酒喝了起來。
我們連喝帶侃直到晚上熄燈。當(dāng)我回到鋪位時我已經(jīng)有些暈暈忽忽,于是鞋也沒脫就上了床。我一直睡到第二天天亮,早起人的說話聲把我吵醒,我睜開眼,太陽正好已經(jīng)射進(jìn)了車窗。我四周看了看,發(fā)現(xiàn)陳芳一個人坐在鋪位上發(fā)呆。
我坐了起來,把發(fā)呆的陳芳給驚了一下。
“你醒了?”她問。
“對——”我拖著長長的口音說。我想要下床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鞋整齊地放在床下。
“你昨天沒有脫鞋就上床了?!标惙颊f。
“是嗎?”我看看自己的腳,“你——脫了我的鞋?”我問。
她點點頭,然后把臉轉(zhuǎn)向窗外。
“那謝謝你了!”我道了聲謝,然后把鞋穿上拿起自己的牙缸和毛巾去洗臉。過了十分鐘我回來了,發(fā)現(xiàn)我的床鋪已經(jīng)被收拾好了。
“你收拾的?”我問。
“對!”陳芳一動不動地回答,依然看著窗外。
“我又得謝謝你!”我嘟囔著,隨手拿起放在臺子上的煙。
“你又要抽煙?”陳芳轉(zhuǎn)回頭問。
我皺了皺眉頭,裝著沒聽她的問話。
“問你為什么又抽煙?”
我依然裝著沒聽見,從煙盒里拿出一支叼在嘴上。
“能不抽嗎?”她語氣柔和地問。
我瞄了她一眼,伸手從鋪位上找打火機。
“能不能不抽?”
“你怎么這么啰嗦?”我發(fā)起火來,厲聲呵道,“我抽煙礙你了嗎?”
“抽可以,你別在這抽!”她立刻提高了嗓門回應(yīng)我。
“我說了在這抽嗎?我把煙點著了嗎?真是!”說完我手里捏著打火機走了。
我站在車廂連接處的吸煙區(qū),靠著車廂壁把煙點著,我一邊吸一邊看車窗外田野的風(fēng)景,早晨太陽的光線把整個大地投射成一片金色,那金色的麥浪沿綿起伏,延展到無窮遠(yuǎn)處。飛駛而過的電線桿就像鐘擺一樣充滿節(jié)奏。一個多么寧靜、輝煌的早晨!處處都是陽光。我真希望自己能駐足下車奔跑在那無邊無盡的金色麥浪之間。假如我是一條蜥蜴,命運注定永遠(yuǎn)用腹部接觸大地,那也最好是在這金色的田野中;假如我是一只蜜蜂,即便這里已經(jīng)沒有鮮花在召喚,那我也愿意在這金碧輝煌的大地上空飛翔。但我是人,有著人的需求。我無法逗留在不屬于自己的領(lǐng)地,我必須走,離開,去一個孤寂,沒有生機,充滿悲哀的死寂之城,在心靈的火焰燃燒干凈后的灰燼里徘徊,猶如沉淀于千尺湖底的爛泥。但愿我這疲憊的心能因肉體的逃亡而擺脫這個惡夢;但愿我的眼不再明亮,不再看到愛情在無聲無息中化為塵土;但愿老天能在我睡著時把我的痛苦、心酸帶走;但愿我生命中的一切欲望、渴求和貪婪,都如同這晨風(fēng)飄散在這輝煌的早晨。
我在吸煙區(qū)整整抽了五六支煙,把煙盒抽空了。我扔掉煙盒,在盥洗室吸了手和臉,漱了口后回到鋪位,然后躺下,我陷入沉思。
過了很久,我耳邊突然響起陳芳的聲音。她在我對面的床鋪上盯著我問:“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自己?!蔽译S口答道。
“自己有什么好想的?”
我輕聲笑笑,說:“這個世界上只有自己才是最真實的?!?/p>
“什么?你這是什么謬論?難道除自己以外其他就不真實了嗎?”她用挑釁的語氣對我說,似乎想和我做一番較量。
“真實存在于感知!我感覺不到的東西,或者即便我能感覺到的東西也不能讓我完全認(rèn)識它的存在,對我來說我只能知道自己是真實存在的,其他我就不知道了。”
“也許你自己都可能是不真實的。”陳芳用譏諷的口氣反駁我。
“也許吧!但我相信笛卡兒的話‘我思故我在’?!?/p>
“‘我思故我在’是什么意思?”
“這是笛卡兒的一個重要命題,在他看來是一條真理。笛卡兒首先懷疑一切事物存在的真實性,比如說吃飯、穿衣等等一切在普通人看來很平常的事情。對他來說人類的活動在思維中的表達(dá)可分為現(xiàn)實和夢境,然而這兩種的真實性是不同的,前者是真實的,而后者是不真實的,但對一個人來說,思維究竟能夠明確地知道自己所感覺到的事物究竟是在現(xiàn)實中,還是在夢境中是不可能的,沒有人在做夢的時候會認(rèn)為自己感知到的東西是不真實的,他不會認(rèn)為自己是在做夢,只有當(dāng)他醒來的時候才知道剛才發(fā)生的事是夢中的東西,是不真實的。所以笛卡兒懷疑一切事物的真實性,這個假設(shè)在笛卡兒看來是可以成立的。于是真實和不真實就沒有了絕對意義,因為沒有人能確切地說他不是在做夢。但有一個命題是不能被懷疑的,那就是我剛才說的那句話,即‘我思故我在’,因為一個人無論是在現(xiàn)實中,還是在夢境中都不能否認(rèn)自己在感知和思索,于是只要一個人在感知和思索那么他就一定是真實存在的,因為只有活著的人才有這種能力。明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