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最后的清醒時日。再往后,老人蜷縮在船長艙室中一堆毛皮底下,昏睡時遠遠多過醒著的時候。他會在睡夢中喃喃自語,醒來后呼喚山姆,堅持要托付他一些事,但等山姆趕到,他已忘了要說什么。即使記得,也都語無倫次。他提到夢境,卻沒說是誰的夢,還提到點不燃的玻璃蠟燭和無法孵化的蛋。他說斯芬克斯即是謎題,并非出謎題者,天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他要山姆念巴斯修士寫的一本書,此人的著作在受神祝福的貝勒王統(tǒng)治期間慘遭焚毀。有一回他哭著醒來?!褒堄腥齻€頭,”他哀嘆,“但我年邁體弱,無法成為其中之一。我應該跟她在一起,為她指引方向,可我的身體啊,實在難以勝任。”
月桂風號穿行于石階列島期間,伊蒙學士有一半時間記不得山姆的名字。有時他把山姆當成某個已故的兄弟。“他太虛弱,受不了長途旅行,”山姆在前樓上告訴吉莉,一邊繼續(xù)啜飲朗姆酒,“瓊恩應該預見到這點。伊蒙已經一百零二歲了,絕不該把他送到海上。倘若留在黑城堡,他也許可以再活十年?!?/p>
“也許她會燒死他。那個紅袍女。”即使與長城相隔萬里,關山阻斷,吉莉也不愿說出梅莉珊卓夫人的名字,“她要用國王之血去祭奠她的火焰。瓦邇知道。雪諾大人也清楚,所以才要我?guī)ё哝鹊膵雰?,留下自己的代替。在船上,伊蒙學士長眠不醒,但假如留下,就會被她活活焚燒?!?/p>
他還是會被焚燒,山姆可憐兮兮地想,只不過這回得由我來干。坦格利安家族總是將死者交付給火焰,但庫忽魯·莫不許在月桂風號上舉行火葬,因此伊蒙的尸體被塞入一桶黑肚朗姆酒里保存,直至船抵達舊鎮(zhèn)。
“他臨死前一晚問我,可不可以讓他抱抱孩子,”吉莉續(xù)道,“我怕他抱不住,但我錯了。他搖晃孩子,哼歌給孩子聽,妲娜的兒子抬手摸他的臉,拉他的嘴唇。我以為會弄疼他,結果那只讓老人笑了出來?!彼龘崦侥返氖??!拔覀兛梢越o小家伙取名為‘學士’,假如你同意的話。當然,等他長大,不是現(xiàn)在?!?/p>
“‘學士’不是個名字。你可以叫他伊蒙?!?/p>
吉莉考慮了一下?!版仍趹?zhàn)場將他生下,四周是刀劍交擊,他應該叫這個?!硤鲋印撩苫颉撹F之歌’伊蒙。”
我父親大人也會喜歡這名字。戰(zhàn)士的名字。這男孩是曼斯·雷德之子,也可算卡斯特之孫,他決不會像山姆那么懦弱?!昂谩>瓦@么辦。”
“等他長到兩歲,”她承諾,“之前不行?!?/p>
“孩子在哪兒?”山姆這才想起來?;\罩在朗姆酒和悲傷中,他過了這么久才意識到吉莉沒帶著嬰兒。
“蔻佳在看護他。我托她帶一會兒孩子?!?/p>
“哦?!鞭⒓选つ谴L的女兒,比山姆還高,纖瘦如一支長矛,皮膚漆黑光滑,仿佛磨亮的黑玉。她是船上紅箭手們的首領,手中一張雙弧金心木弓拉開之后可以射四百碼遠。在石階列島遭遇海盜攻擊時,蔻佳射殺了十來個人,而山姆的箭全部落入水中。除了自己的弓,蔻佳最喜歡抱著妲娜的兒子在膝頭一顛一顛,并用盛夏群島語給他唱歌。實際上,野人王子成了所有女性船員的寵兒,吉莉似乎很放心地將他托付給她們,而她從來沒有信任過男人。
“蔻佳真好心?!鄙侥氛f。
“一開始我很怕她,”吉莉道,“她那么黑,牙齒又大又白,我還以為她是獸人或妖怪,但她不是。她很善良。我喜歡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