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影抄本

版本雜談 作者:薛冰


影抄是傳抄中的特殊形式,抄者以薄紙蒙在底本上,按照原樣描摹影寫,倘得佳手,可以逼真。影抄本的價值,也就在于能最接近地反映原本的面貌。明、清兩代酷愛宋本、元本的人,多有影抄的興致,或自抄,或雇人抄,其中且不乏名家。據(jù)說明末毛晉的“影宋抄”,竟達到“與刊本無異”的境界。近現(xiàn)代以來,雖然影印技術廣為應用,但清末民初的不少藏書家,仍然熱衷于影抄、影刻宋、元善本。此外,影刻須以影抄本作為稿本上版付刻,有些上版稿本完成后,因種種原因并未付刻,便會流傳于世。影抄因此成為一種特殊的技藝,而職業(yè)抄手平時也會影抄珍本、善本以求售。只因近百年來戰(zhàn)禍劫難頻仍,流傳至今的影宋、元本以至影明抄本,數(shù)量都已微乎其微,所以近年拍賣會上偶有此種影抄本露面,都為藏家所爭逐。

影抄并不神秘,小學生初學寫毛筆字時的描紅,就類乎影抄。對于掌握了用筆技巧、有一定書法功底的人,影抄考驗的主要是意志與毅力。影抄求形似雖不難,但成千上萬的文字,要能抄得神似,也決非易事。在明清以降的傳抄本中,如發(fā)現(xiàn)所用紙張較薄,版式、行款與宋、元刻本相同,字體多似歐、顏、柳、趙等體的,應考慮影抄本的可能。當然最后確定,仍須與相關底本對照驗證。前文說過,影抄本與上版稿本在形式上完全相同,不過上版稿本存世極少,而且所用紙張應與刻本的時代相同,而影抄本則多產(chǎn)生于數(shù)百年后,所以紙墨成為鑒別的重要依據(jù)。

筆者無緣于影抄佳本,但所得幾種影抄本,恰好可以說明影抄的兩種基本方法。其一是影抄中村春堂書三體《千字文》(圖十七),線裝一冊,抄者依樣畫葫蘆,居然寫得有模有樣,要細審才能看出其筆觸的滯澀與結(jié)體的生硬。此本的版權(quán)頁和所附的《千字文訓點》,不用影抄法,就可以看出抄者的書法并不佳。其所用是淺黃色機制蠟光紙,薄而柔軟,沒有簾紋,透明度甚好,且多半紙張四周印上了黑色的粗線框,似乎是專門給人用來影抄的,頁高一四六毫米,寬二七零毫米。這種蠟光紙流行于清末民初,此抄本也可斷為民國年間之遺。

中村春堂是日本大正、昭和時期的書法名家,編著出版過多種書帖,在臺灣書法界有相當影響。此冊以真、行、草三體書寫《千字文》,半頁六字,共八十四頁,東京辰文館大正五年二月初版,大正七年十二月已印到廿版,可見銷售之暢?!肚ё治摹匪坪跖c歷代書家有不解之緣,周興嗣當初就是以王羲之所書單字編成,又由王羲之裔孫智永臨寫八百本贈送各寺而廣為人知;中國的懷素、歐陽詢、褚遂良、張旭、米芾、趙佶、文徵明,日本江戶時期的卷菱湖、市河米庵,明治時期的日下部鳴鶴、小野鵝堂等書法名家,都寫下過不同書體、不同風格的《千字文》。

另一種影抄本,所抄是《石鼓文》(圖十八)片斷和鄧石如篆書《嵩岳長壽宮記》、《宋武帝與臧燾書》等,訂為一冊,高二五七毫米,寬一八七毫米;裝訂時折頁內(nèi)另襯白紙。其中《石鼓文》半頁四字,計八頁;《嵩岳長壽宮記》、《宋武帝與臧燾書》亦半頁四字,計二十一頁。鄧石如是書法史上集大成的人物,其篆書尤為世所重,后二種是其晚年所寫,更為成熟。

此本是用機制薄紙蒙在底本上,以雙鉤法勾勒出原字輪廓,而不失原作之神韻。這就比影摹的難度大得多了。看其運筆,有一劃長達數(shù)百毫米,回環(huán)周折,流轉(zhuǎn)自如;尤其是《石鼓文》,線條細如游絲,而不枯不顫,由墨色變化,可以清楚地看出每一筆的走向。抄者雖沒有留下姓名,但書法水平?jīng)Q非泛泛;從其以鉛筆在篆字旁所寫的釋文(圖十九),也可以看出他的字寫得相當好。不過此本的時代較近,大約抄成于上世紀六七十年代。過來之人都知道,在那個年代,書法是中國人唯一可以保留的業(yè)余愛好,也是有可能不傷天害理即顯姓揚名的途徑之一,而出版的匱乏使得佳帖難尋,有機會見到前代名帖,影抄一份是很自然的。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ranfinancial.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