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細(xì)雨濕流光》 夜來風(fēng)雨聲(7)

細(xì)雨濕流光 作者:余思


做飯的時候,電話響了,我在沙發(fā)的一堆爛報紙和果皮中翻出丁零零響的電話,是白曉打來的:“小雨,我的錄取通知書到了!”

“真的嗎,太好了?!蔽壹拥卣f。

“真的,從今以后請叫我研——究——生!”

這是白曉盼望已久的事情,從年底開始我就看著她為出國廢寢忘食地準(zhǔn)備,那股勁幾乎到了視死如歸的地步,她要去圣彼得堡大學(xué)念研究生了,好運終于降臨了。我的眼淚快要流出來了,這漫長的一年,我?guī)缀鯖]有遇到值得高興的事情。

一年前的夏季,在另一座城市,那里溫潤、濕熱。接到爸爸病危的消息,我和何錚馬不停蹄地趕了過去,那是我向何錚描述過無數(shù)次的城市,那兒有我的家。

就在那個醫(yī)院里,爸爸離開了我,死于突發(fā)性腦溢血。爸爸走的時候是很痛苦的,當(dāng)時只有成姨在場,她堅持不讓我守夜,那個夜晚對她來說太殘忍了,因為她是那樣深深地愛著我的爸爸,卻讓他獨自承受了死亡前的痛苦。那個夜晚是黑色的,爸爸突然止不住地劇烈搏動性頭痛,頻繁地嘔吐。我在半夜接到成姨發(fā)著抖打來的電話,然后渾身顫抖地和何錚一起下樓打車飛奔過去,一路上我想我必須盡快見到他。但當(dāng)我呆呆地站在病房門口時,我只是惶恐地拉著何錚的手不敢進(jìn)去,全身呈現(xiàn)水腫狀態(tài)的爸爸躺在那兒,那一刻我的喉嚨里哽著一股滾燙的熱氣,我完全說不出話來。

成姨說:“季雨,你來,你爸爸要跟你說話?!?/p>

我走到床前,爸爸顫抖地抓著我的手,他的瞳孔已經(jīng)混濁,但他仍然用他的眼睛看著我說:“我要去看你媽媽了?!比缓笏臀⑽⒌匦α?。

“不會的,真的不會的,爸爸你會好的。” 我說這些話的時候,突然覺得病房里的燈似乎都昏暗了下來,我不敢閉上眼睛,僵硬著眼皮看著他,我害怕我閉上眼睛就能看見閻羅王派來的小鬼,青面獠牙地站在我面前帶走爸爸的靈魂。

“何錚你來,”爸爸喊他,“要對小雨好,要對她好。”何錚點頭,他又看著我,“小雨,書房的抽屜里有兩件東西你要收好了?!?/p>

在這句話結(jié)束以后,爸爸就永遠(yuǎn)閉上了眼睛。他安靜地躺在那兒,那一刻,我突然想起小時候爸爸總喜歡逼我午睡,那時我就躺在他的懷抱里假裝閉上眼睛,過一會兒又偷偷睜開眼睛看著他,聽著他打著疲憊的鼾聲沉沉地睡去,然后就噌地跳起來鉆到自己的房間里看喜歡的書,心驚膽戰(zhàn)地希望爸爸不要醒過來,千萬不要醒過來。

現(xiàn)在,爸爸再也醒不過來了,我也再沒有機(jī)會躺在他的懷抱里。

我記得那一刻我沒有哭,在那些巨大的悲傷面前我的眼淚恐懼了,它們在我的身體里畏畏縮縮地不敢出來,它們聚在一起在我的身體里作亂,就是不愿意出來。那一刻我知道干號的確不是小說家創(chuàng)造出來的動詞,可沒人教會我要如何號叫。

我握著爸爸冰涼的手,感覺那些溫度正在漸漸離開。有人說當(dāng)一個人的身體沒有溫度的時候,他就不會痛苦了。也許對爸爸來說,離開這個世界是種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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