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可就笑:“老季,原來當(dāng)年你為了藝術(shù)這樣肯獻(xiàn)身啊?!?/p>
謝明朗這時徹底安靜下來,嘴角的弧度固定住,聽著季展名借著酒力手舞足蹈給衛(wèi)可說故事。季展名說起舊事時異常專注,也像是忘記了謝明朗就坐在同一張桌子上,看也不往這邊看一眼。說到最后他微微嘆了口氣:“那個時候機子不夠好,拍出來的片子現(xiàn)在看看,可取的也就只有熱情了。”
“老季,你對工作從來都不缺熱情,缺的倒是和人友善相處的覺悟而已。你曉得,如果今天我再不拉你出來喝酒,其他人都要逃了?!毙l(wèi)可嘻嘻哈哈轉(zhuǎn)過頭去問謝明朗,“謝明朗,老季是不是從大學(xué)時候就是這樣的撲克臉?我們可是畏他如虎豹?!?/p>
好像聽到這個名字,季展名才記起原來謝明朗還在。他遲鈍地移過目光,眼中除了酒精形成的霧氣,還有其他因為那些前塵往事帶來的痕跡,都統(tǒng)統(tǒng)揉在一起,蒸騰出來。謝明朗看著衛(wèi)可,也笑:“江山易改?!?/p>
衛(wèi)可大笑,又斟滿了酒:“那就為本性難移干杯?!?/p>
他們喝到晚上十一點,謝明朗看了表,說:“明天我就要回去了,今天就喝到這里吧?!?/p>
衛(wèi)可微笑,指著季展名說:“反正他明天起不來了,我的目的也達(dá)到了?!?/p>
謝明朗一站起來,立刻覺得頭重腳輕,就知道是喝得過分了,撐了桌子一把,還是站定了;衛(wèi)可倒是看上去和平時一樣,除了臉上稍微添了點顏色;最嚴(yán)重的是季展名,他臉色看起來倒是很正常,就是剛站起來,立刻又坐了回去。
“這下是真的醉死了?!毙l(wèi)可搖搖頭,“老季,我扶你吧?!?/p>
他很好心地攙住季展名,架著他站起來。謝明朗看見這般場面,也搖頭:“叫出租車吧。”
“酒店就幾分鐘的路,我?guī)咭蛔撸⑸⒕??!?/p>
然而他個子太高,這樣架著季展名,兩個人都走得費勁。謝明朗本來已經(jīng)道別了,見到這般景象還是追過去,拍了拍衛(wèi)可的肩膀:“你們這樣下去走回去都要累死。我來扶吧?!?/p>
季展名沉甸甸掛在他肩膀上,每一步都像在拖。謝明朗沒走幾分鐘就開始冒汗,又立刻被風(fēng)給逼回去。衛(wèi)可守在一邊,說:“我好久沒看到老季喝成這樣了?!?/p>
謝明朗周遭都是酒氣,早已分不出是他自己身上的還是來自季展名。聞言謝明朗說:“是嗎?我以前沒有看過他喝酒?!?/p>
“不過今天難得,他太太居然沒有打電話來,不然又有故事看了。”衛(wèi)可笑瞇瞇地說,“季太太真是個非常有趣的人?!?/p>
姑且不論他口中的有趣該怎么定義,謝明朗想到另一件事情,趁著酒力干脆問出來:“你和季展名很熟?”
“當(dāng)年我在酒吧打工,他忽然跑過來,問我要不要做模特。這種場面好像只有老的連續(xù)劇里才會碰到了,根本沒放在心上,他留下的名片也早就扔了,誰知道是真的。后來也就是這樣了,我入行了,合作的機會很多,而我畢竟欠他這個人情,反正慢慢就熟了?!?/p>
“原來是這樣。”謝明朗隨口一應(yīng),“原來他是你的伯樂。”
“可以這么說吧?!?/p>
謝明朗玩笑一般說:“那這個時候,你就算把他背回去也是應(yīng)該的?!?/p>
衛(wèi)可還真的來了勁:“要不然我們試試?你再照下來,等他清醒過來之后我貼在他工作室外面,這個場面肯定很壯觀?!?/p>
謝明朗笑了出來,這個動作引得之前已經(jīng)差不多連知覺也沒有的季展名短暫地清醒了片刻,沒頭沒腦地口齒含糊地低聲問了一句:“你關(guān)節(jié)還痛嗎?”
這句話衛(wèi)可也聽見了,目光立刻掃到謝明朗身上,只是不說話。謝明朗抿著嘴,沒有做聲,這樣沉默地走到酒店門口,他把季展名交還給衛(wèi)可。經(jīng)過這一番折騰,季展名總算是勉強有了點兒意識,很艱難地抬起頭,目光渙散地看著謝明朗,卻說不出話來。
謝明朗知道他有話要說,等了一會兒,還是沒有聽到聲音。他也知道季展名實在醉得太厲害了,決定不再等下去,轉(zhuǎn)而對衛(wèi)可說:“那就這樣吧,我回去了?!?/p>
“明朗。”
季展名終于出聲,他的嗓音很奇怪,一時也沒人計較。衛(wèi)可是最愛說笑唯恐天下不亂的,此時也只是扶著他,好像想幫他站直一些。見狀謝明朗笑笑:“怎么像個老女人一樣婆婆媽媽了?不能喝就要曉得適可而止,什么話下次再說吧。再見?!?/p>
“再見?!奔菊姑季?,眼中的瘴氣消去一些,很清晰地吐出這句話。
謝明朗攔了出租車,回去的路上想起來,那一天他們傍晚才從湖邊筋疲力盡地回到借宿的村莊。兩個人一身泥水,渾身冰冷,狼狽不堪。他自己回來的時候被草根絆倒,又摔了一跤,磕到石頭上,膝蓋破了,腳踝也扭傷了,還是季展名連拖帶扶拽著他回來,只恨實在背不動。兩個人在路上極力打起精神說笑話,到住地的時候,才癱倒在地,連話都說不出來。不知道過了多久謝明朗覺得四肢有了點兒知覺,掙扎著要去看傷口,卻被季展名搶先一步。他的手輕輕按在謝明朗腳踝上,那只后來腫了好幾個月的腳踝當(dāng)時還未顯露征兆,只是手壓上去,就抽筋一般地痛。當(dāng)時季展名問的,好像也是那么一句。
謝明朗就笑了,心想,都這么多年了,怎么可能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