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士釗兩次長教,摧殘教育,禁止愛國,事實昭然,敝會始終表示反對。乃近日復受帝國主義之暗示,必欲撲滅學生愛國運動而后快,不特不謀美專之恢復,且復勾結(jié)楊蔭榆,解散女師大,以數(shù)千女同學為犧牲,此賣國媚外之章賊不除,反動勢力益將氣焰日高,不特全國教育前途,受其蹂躪,而反帝國主義之運動,亦將遭其荼毒矣。故敝會代表九十八校,不特否認章賊為教長,且將以最嚴厲之手段,驅(qū)之下野,望我國人其共圖之。
這一段講述反帝思想斗爭的故事以及檄文風格,對現(xiàn)代文學有所了解的人,都是耳熟能詳?shù)摹4蟮览碛脕眄樖?,再說多數(shù)人不會追問隱蔽的目的。魯迅的《寫在<墳>后面》揭示了一種“取巧的掩飾”:“劉伶喝得酒氣熏天,使人荷鍤跟在后面,道:死便埋我。雖然自以為放達,其實是只能騙騙極端老實人的?!辈贿^天下“極端老實人”多,專治“竹林七賢”的學問家尚且以劉伶為放達,研究那次學潮的大權(quán)威稱章士釗、楊蔭榆“賣國媚外”,又何必猶豫。
一周之后,《甲寅周刊》(第1卷第7號)“通訊”欄登出章士釗(署名“孤桐”)回復向紹軒的信件《李石曾——答向紹軒》。他在信上先表彰湖南同鄉(xiāng)、漢口明德大學副校長向紹軒(復庵)辦學良績,然后寫道:“復庵以此書求為表襮,愚以所言近乎直諒,且不計其文責之事,而先著其為人如此?!闭率酷摬惶崂钍拿?,因為附錄(向紹軒來信)說得夠多了:
……嘗聞人言,李石曾君子也,純潔能事其事者也。此次見其干涉女師大事,且強指為外交問題,以圖風潮擴大,遂其掃除異己之謀,始覺名下無虛士一語,為不可信。紹軒適來北京,目睹怪狀,不勝太息,曾貽書讓之,明揭三失。為目的不擇手段,類陰謀家所為,一也;以學生為武器,背教育根本原則,二也;以此種精神,被之文化事業(yè),將于社會國家有損,而為海內(nèi)外識者所笑,三也?!瓡?,七日不見答,審李君無悔過之意也。
“強指為外交問題”是不公平的論辯策略,在現(xiàn)實的爭奪搶斗中,能夠一舉占據(jù)道德政治的制高點,加之“以學生為武器”,還是非常有效的。向紹軒直呼李石曾“虛士”、“陰謀家”,還揭露他借女師大學潮“掃除異己”。最終目的是什么,讀者只能猜測。不能純潔“事其事”,已經(jīng)有所暗示。李石曾讀了,心中有數(shù)。
三周之前,針對有人罵他“賣國”,章士釗已在《甲寅周刊》(第1卷第4號,1925年8月8日)的《與李石曾談話記》中予以反駁,但是懾于李石曾的威勢,語言吞吐,底氣有點不足。女師大一小部分學生占領(lǐng)學校,拒絕校長入校辦公,妨礙暑期正常的校舍維修。8月1日,楊蔭榆請警察護送回校,體面盡失。李石曾在3日晚的一次宴席上就此事與章士釗爭執(zhí)起來。他說女師大學生正在召開滬案(五卅慘案)后援會,政府派軍警解散學生,“不得不疑及英日盾諸其后”。于是一次學校行政管理上的糾紛提升為愛國與賣國兩股力量的對抗。章士釗記錄了兩位老朋友之間的爭論。他的辯駁話中有話:
所謂英日盾諸其后者,大之為賣國,小之為得賄。實則賣國與得賄即是一事,姑分而言之?!拚\深服石曾之無政府主義,十分貫徹,此其影響,固可引起一部分人罵倒政府,亦未始不可引起他一部分人,罵倒石曾。謂石曾諸所行為,有別一國盾于其后,色彩甚為濃厚,因迫而以同一之罪名,轉(zhuǎn)嫁于人,以為疏辯,或觝衡之計,石曾將何辭以對乎?……今乃羌無故實,全憑羅織,掉之一輕心,臨之以戾氣,圖利青年男女之弱點,破壞舉國一致之外交,如飲狂泉,百端煽惑,此不愛國,并不愛己;此不重行,并不重言。愚甚為石曾不取也!愚甚為吾友不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