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直到放學，我滿腦子都是如果沒了父親，我該怎么辦?；氐郊遥鳂I(yè)也沒寫，就坐在飯桌前，盯著父母在廚房轉來轉去。等到飯菜上桌，父親又喝了一口酒，臉上帶著笑意，我終于忍不住問：

“爸爸，你會死嗎？”

父親把夾起的豆芽放回碗里，擱下筷子說：“為什么突然問這個？”

父親是個醫(yī)生，他很少跟我談起他的職業(yè)，或許他認為我不懂。母親倒是解釋過，說父親的工作就是治病救人。所以我總以為，醫(yī)生自己就是永遠不會生病的人，更不要說死之類的事情?！熬褪菃枂??！?/p>

“會。每個人都會死。幾十年之后，我也會死?！?/p>

“那現(xiàn)在呢？”

父親笑了一下：“現(xiàn)在應該不會，你媽媽上個月剛逼我做了體檢，挺健康的?！?/p>

“哦，是嗎？”我扒了口飯，突然弄不明白“失去父親”的意思。

“你小子，還不高興嗎？”父親裝作生氣的樣子。

“沒有，沒有，”我搖搖筷子，“很高興啊，一家人長命百歲，永遠在一起，多好啊。”

“來，我給你添飯。”母親說著拿過我的碗。

父親這才又夾起碗里的豆芽，剛咬一口：“我的天，好咸。你放了多少鹽？”

我也試著嘗了一下：“媽，真的好咸。”

母親卻不以為然：“反正我吃不出來?！?/p>

我小聲說：“這個牛肉的味道也有點不對……”

“是啊，好多天了，你做飯水平一直在下降喲?！?/p>

母親將盛好的飯放在我面前，然后拿起大勺子，澆了些牛肉湯汁上去：“那偏要你吃！”

我猜是因為提了“死”的話題，惹母親生氣。所以不再說什么，只好默默吃飯。

飯后，父親跟往常一樣坐在沙發(fā)上看書，我則坐在一邊看他，他好像老了。真的老了嗎？其實我不太知道中年人應該是什么樣子，說不定父親現(xiàn)在的樣子很正常，我也不記得他的眼角以前有沒有皺紋，小肚子是不是更大了。

“你在看什么？”父親轉頭問我。

“爸爸，體檢報告給我看一下吧。”

父親大笑一聲，“行啊，看你能不能查出什么毛病來。”

報告足有兩頁紙，表格里各種項目寫得密密麻麻，還有很多英文縮寫，我?guī)缀跻粋€也不認識，偶爾幾個手寫的字也寫得格外潦草，“爸爸，這是什么字？”

“正常?！?/p>

我暗想真丟人，連“正?！眱蓚€字都不認識。硬著頭皮又看了一會兒，還是看不出哪里不對勁。

“怎么樣，小醫(yī)生，我有什么毛?。俊?/p>

我臉上發(fā)窘，胡亂指了一下：“這兩個數(shù)字，怎么不一樣？”

“一個舒張壓，一個收縮壓，當然不一樣。放心，都在正常范圍內(nèi)，學校體檢不查血壓嗎？”

我尷尬地笑笑：“檢查啊，我沒注意。拿去吧，你很健康?！?/p>

雖然說得輕松，我心里的疑惑和害怕卻一點都沒有減少。畢竟我的預知能力從來沒有落空過，不管是多遙遠多怪異的未來，只要被預知到，就一定會變成現(xiàn)實。所以，回房間寫作業(yè)的時候，臨關上門的那一刻，我忍不住又看了父親一眼，生怕再開門就見不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