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處異國他鄉(xiāng),眼前澄江如練,藍天似蓋,卻勾起任可對遠隔千萬里的祖國和家鄉(xiāng)的無限遐思。這個一直身處波詭云譎、“沒有硝煙的外交戰(zhàn)場”的干練沉穩(wěn)的外交官,平日里總是緊鎖個人感情的閘門,可是今天,卻不知為什么,與兩個猶太人家庭在一起,在一瀉千里的多瑙河之濱,卻思緒滔滔……
幾個月以后,鄰居娜吉與羅賓斯基又來到領事館找任可。但是這次來,他們卻是急匆匆地、神色慌張。
“任博士,別張羅了!”他們攔住正在按中國人待客的習慣給他們沏茶的任可,“事發(fā)突然,我們卻一點辦法也沒有,來請你趕緊想辦法?!比慰筛械皆尞?,他從未見過這對鄰居夫婦這么慌張過。
“烏布利斯與沙燕被抓了!已經(jīng)被關進集中營!還有他們的孩子,他們的養(yǎng)子養(yǎng)女?!蹦燃f。
壞消息令任可心頭一震。
“怎么回事?”
“今天凌晨,電話把我們驚醒,是烏布利斯打來的,他只來得及告訴我們納粹黨衛(wèi)軍正高喊著砸門,肯定是來抓他們的。我們在電話里聽見有人闖進去的噪雜聲音?!绷_賓斯基接著告訴任可。
“天亮不久,我們趕過去,他們住的房屋已經(jīng)被貼上封條,進不去了。他們的隔壁鄰居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告訴我們,他們被吵醒后,在門縫里看到幾個帶著臂章的納粹黨衛(wèi)軍正打開門,押著烏布利斯一家人往外走。走到門道處,黨衛(wèi)軍把烏布利斯提在手里的皮箱和沙燕拎著的小提包全都搶了過去,還令烏布利斯摘下手表,沙燕交出項鏈、耳環(huán),連那個非洲小男孩戴在手腕上的象牙手鐲和越南小女孩的黑膽石手鏈也被強行摘下,放進納粹帶來的一個木盒里!”娜吉有些語無倫次。
“請你想辦法救救他們!”
“知道他們被押到哪一個集中營了嗎?”
“不知道?!?/p>
“那些納粹說了什么嗎?”
“我們只聽見他們邊走邊罵邊羞辱這一家人。”羅賓斯基回答。
“他們罵:‘一群豬玀!劣等民族!一群白、黃、黑雜種聚到一起,種族污染,墮落家庭!你們不離開日耳曼雅利安純凈純潔純粹的土地,就住進我們專門給你們新搭建的管理營吧!’”沙燕補充。
“好,我大概知道他們被關到哪了。你們快點回去,別聲張,我來想辦法。聽說什么新的消息,趕緊來告訴我?!?/p>
等他們走后,任可猜測他們是被關進了“毛特豪森集中營”。上次自己還與一些國家總領事館的總領事“參觀”了這座集中營,在集中營遇到了慕尼黑讀書時的德國同學安德里亞斯,而且,這位同學正是集中營的負責人。
上學時,這家伙跟自己的關系還不錯,任可第一次參加舉世聞名的“慕尼黑啤酒節(jié)”,就是被他拉著去的。
他立即從辦公桌抽屜中拿出一本通訊錄。翻開通訊錄,果不其然,安德里亞斯的名字赫然其上。他立即抓起電話,撥了兩下,又放下了。任可雖然原來與他很熟,但近幾年沒怎么聯(lián)系,上次在集中營里見到他,這家伙好像十分得意,自己除了請他關照當時也關在集中營里的五個中國人,還對他說過請他喝茅臺的話。
任可想起安德里亞斯很能喝酒,除了德國啤酒,白蘭地、威士忌也不在話下。
“還是上門找他一趟吧,也算是看看同學舊交?!比慰上胫?,就起身來到一個大文件柜旁。他把柜門打開,從底層取出一瓶貴州茅臺來。這是卸任的駐奧地利公使館臨時代辦鐵德軒臨走前留給他的。鐵德軒因為不懂德文,對任可倚重信任有加,并力薦任可負責領事館的工作。任可嗅著這瓶醇香佳釀,卻笑了,一語雙關地說:“這家伙也不知道禁不禁得住這枚‘糖衣炮彈’?”然后又果斷地決定,“管他呢,救人要緊,救命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