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珠跨進餐廳,和一位名叫小霞的云南姑娘打招呼的時候,發(fā)覺自己的嗓子黏滯沙啞,這時候盛珠意識到自己感冒了。
板寸姓吳,服務(wù)員都稱他吳老板,這種稱呼本來應(yīng)該是很自然的,板寸卻要來一個硬性規(guī)定:餐廳雇員——從廚師到服務(wù)員,若不以此稱呼他,扣發(fā)工資。
板寸在餐廳管理上一心模仿西方模式,卻常常食而不化,畫虎類犬,弄出許多令人啼笑皆非的笑話。
盛珠進餐廳一個多星期了,吳老板對她的工作還比較滿意,盛珠并沒有告訴吳老板她以前在餐廳干過,只管兢兢業(yè)業(yè)地端盤子、刷碗、招待客人,對所謂的老板盡量敬而遠(yuǎn)之。
盛珠見縫插針,一直尋找跳槽的機會,客人在用餐時的有些談話她留心聽著,偶爾有客人遞她名片,她認(rèn)真保存。
大清早,餐廳里便忙碌開了,廚房在煮肉骨頭,鼓風(fēng)機開得山響,震耳欲聾。
盛珠在把桌子抹凈之后,坐下來稍微歇一歇,她覺得頭痛得厲害。
這時候板寸走過來。板寸一般都快到中午的時候才來餐廳,今天一大早就見到他,這使盛珠頗感意外。
板寸手上拿著幾袋“板藍(lán)根”:
“你感冒了,把這個沖著水喝下去就好了。”
盛珠接過“板藍(lán)根”,覺得今天的太陽是從西邊升起的,而不是東邊。
“謝謝吳老板?!?/p>
“不謝。我給你提一壺水來。”
“不,我自己來?!?/p>
盛珠連忙起身,提來一瓶開水。
把兩袋“板藍(lán)根”倒進玻璃杯里,沖上水喝下之后,她對吳老板說:
“我稍微歇一歇就好了,沒事的。您忙去吧?!?/p>
“我在這兒坐一會兒、跟你聊聊天不行嗎?”
盛珠覺得板寸今天表現(xiàn)很反常,就隱隱有些恐慌。
盛珠害怕任何不虞之事。
今天高文的妻子就到北京了,她不能像前幾天那樣跟高文在一起。他和妻子將住在旅館,今天一大早高文就在珍寶旅館開了一個房間,高文不會領(lǐng)妻子上施大爺那兒,但盛珠還是不愿一個人住那兒,她總覺得高文和妻子會突然闖進去,再說跟施大爺住在一個屋子里,總是隱隱有些不安。
盛珠今天來上班的時候把所有的東西都帶來了。她將和小霞她們一起住在吳老板為她們租的房子里,就在餐廳后面。雖然她很擔(dān)心高文,可又沒有辦法。
她不能被炒魷魚,她口袋里只剩下十塊錢了。
板寸的意外殷勤為何讓自己惴惴不安,盛珠一時也想不清楚,她總覺得這不是好兆頭。徘徊在不幸中的人,只希望不幸能盡量少一些,并不奢望什么意外之喜,因為那常常引發(fā)更大的不幸。這是盛珠對苦厄命運的切身體會。
“昨天你還好好的,怎么今天突然感冒了?是不是夜里著涼了?”板寸說。
“吹電風(fēng)扇吹的?!?/p>
盛珠想到昨晚自己去施大爺屋子搬電扇的情形,到現(xiàn)在還有些難為情。
“吳老板,”盛珠說,“我今天搬過來住了?!?/p>
“好,好?!眳抢习逭f,“被子什么的你別管了,我會叫她們準(zhǔn)備好的?!?/p>
“太謝謝吳老板了?!?/p>
“干嗎這么客氣?!?/p>
餐廳的服務(wù)員去廚房擇菜的時候,吳老板悄聲說:
“其實,那一天你騙了我。我知道你已經(jīng)結(jié)婚了?!?/p>
盛珠又把手插進頭發(fā)里捋著,這是盛珠情緒緊張或興奮時的一個習(xí)慣性動作。
她知道是小霞告的密,她只跟小霞簡略地談過自己的身世,包括她已經(jīng)結(jié)婚了。
“你是不是要炒我?”
“不,不?!卑宕缯f話喜歡打手勢,盛珠從中學(xué)課文里魯迅的小說中知道“假洋鬼子”一說,盛珠覺得吳老板就是地地道道的假洋鬼子?!拔以趺磿茨隳??!?/p>
板寸點燃一支“三五”,說:
“你那天來面試的時候若說自己結(jié)婚了,我肯定不會要你。可是第二天我看到你的時候眼睛一亮,你大概沒有注意到吧?你就像換了個人似的。我怎么會炒你這樣的美女,何況你的工作又是這么出色。”
“謝謝老板夸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