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洋人的種種要求,甚至對上司的要求,李鴻章只要不愿意接受的,便常?!按蚱ψ忧弧?,敷衍過去。恭親王一本正經(jīng)地寫信向他征詢意見,李鴻章也一本正經(jīng)地表示認真斟酌,轉(zhuǎn)身卻嗤之以鼻,認為洋人的要求,不過是為了“多用教練多發(fā)財耳”。他拒絕了法國人的要求,絕其非分之想。因為他明知總理衙門也不想讓外人侵取中國軍權(quán),只因應(yīng)付不了,才推給地方,由地方唱黑臉。
李鴻章給曾國藩寫信說:“彼(洋人)不與薛公說話,專與鴻章饒舌。鄙意百事皆可遵依,惟教練不能多添,銀錢不能多索,聽其纏擾,亦不決裂。” 李鴻章的辦法是:由你奸猾似鬼,任你舌燦如花,我就緊守兩條——人不能多進,錢不能多給。“聽其纏擾,亦不決裂”八個字,把一個痞子的形象,活脫脫勾勒出來。
不過,也有另外一種可能,那就是李鴻章深知曾國藩對洋人有戒心,故意這么說,好使他放心。這就是對上司打痞子腔了。
曾國藩始終反對把軍隊交給洋人訓練,他在許多信函中,喋喋不休地告誡李鴻章:“派兵交洋人訓練,斷不可多,愈少愈好。與洋人交際,孔子忠敬以行蠻貊,勾踐卑遜以驕吳人,二義均不可少。形跡總以疏淡為妙,我疏淡而足以自立,則彼必愈求親昵,此一定之情態(tài)也。” 所謂“疏淡”,就是以柔克剛,與他傳授給李鴻章的“挺經(jīng)”,精義恒相條貫。李鴻章活學活用,不僅用來對付洋人,也用來對付自己的老師。在“挺經(jīng)”左邊一點是繞指柔,右邊一點是痞子氣,中間只隔一線。事實上,同治元年(1862)、二年(1863)、三年(1864),李鴻章一面說教練不能多添,一面不停引入外國教練。
同治元年(1862),淮軍中已有多名外國教練。來自法軍的軍官畢乃爾(Penell)、來自常勝軍的呂嘉(Rhod)和退伍軍人李錫增(M.J.Wooley)在銘字營中任教。由于雙方語言不通,文化相異,訓練方法也迥然不同,經(jīng)常發(fā)生矛盾,甚至有淮軍士兵因為受不了而逃亡。李鴻章承認:“即如外國人教練洋槍隊,口號難解,領(lǐng)會稍遲,鞭撻立加,情誼不屬,于是愿者逃亡,黠者爭論。”
但他并沒有因此動搖,反而更加堅定地在更多營中推廣洋教練。同治二年(1863)是淮軍引入外國教練最多的一年,從常勝軍中引進了英國軍官白禮(Bailey)、金思立(Kiegsley)、美敘羅殿(M.Lowden)、馬格里(H.Macartney)、司瑞里(W.Winstanley)、道能(Danyells)等人,還有多名未留下姓名的外國教練,分別在開字營、盛字營、松字營、會字營、春字營等處負責訓練官兵,但李鴻章決不讓他們掌握指揮權(quán)。
李鴻章對外國武器所表現(xiàn)出來的熱情,高漲得讓曾國藩受不了。李鴻章自從接觸到洋人武器之后,就像小孩子迷上玩具一樣,愛不釋手,逢人就說,他對大炮(炸炮)尤感興趣。他在給曾國藩的信中,時常大篇幅地詳細介紹西方武器,而不顧民族自尊心極強、極要面子的曾國藩有何感受。其中一封信寫道:
鴻章嘗往英法提督兵船,見其大炮之精純,子藥之細巧,器械之鮮明,隊伍之雄整,實非中國所能及。其陸軍雖非所長,而每攻城劫營,各項軍火皆中土所無,即其浮橋、云梯、炮臺,別具精工妙用,亦未曾見。獨未能扎營住帳房,又臨敵審慎,膽氣多歉,此則不及中國好兵耳……蓋常勝軍粗立戰(zhàn)功,僅賴幾件炮火,何伯、華爾等摒湊而成其勇,并非精強也。常熟投誠之賊,陸續(xù)來滬求救,但求撥洋兵數(shù)百,炸炮數(shù)尊,賊必解圍而去,是賊亦徒震于炸炮之名也。鴻章亦豈敢崇信邪教,求利益于我,惟深以中國軍器遠遜外洋為恥,日戒諭將士,虛心忍辱,學得西人一二秘法,期有增益而能戰(zhàn)之。程學啟、郭松林等,皆堅僻自是,不肯求教;劉銘傳稍稍解悟,又急索真炸炮、大炮不得。若駐上海,久而不能取資洋人長技,咎悔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