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鴻章的另一項重要措施,是奏準蘇南因地而異暫行“豁免錢漕”。減賦之議,最初由馮桂芬提出,李鴻章請郭嵩燾與馮桂芬研究辦法。曾被李鴻章參劾過的蘇州知府吳云,寫了一本書論述重賦之害和減賦之利,送了一冊給郭嵩燾。郭、馮二人討論減賦方案時,便拿出這本書作為參考,恰好被李鴻章看到,他取回細讀一遍,拍案稱贊,連說:“聰明,聰明!是極,是極??
李鴻章寫信請曾國藩主奏。曾國藩慨然應允,遂由馮桂芬起草,曾、李二人聯(lián)銜會奏,請旨核減蘇松太糧賦浮額。奏章送出后,曾國藩寫信給李鴻章說:“蘇松浮糧減額一折,業(yè)經(jīng)上陳,甚好!甚好!此事不趁今日圖之,則永無可望矣??同治二年(1863)六月,奉旨準行,豁免太倉州、鎮(zhèn)洋、常熟、昭文、昆山、新陽、嘉定、金山等縣本年漕糧。繼而復奏準裁減蘇松太糧賦浮額,翌年十月再奏準豁免江寧府屬上元、江寧、六合、句容、江浦、溧水、高淳七縣錢漕三年。
當時江蘇的賦稅,在全國已屬最重的省份,而蘇州、松江、太倉三郡的糧漕,一向又居全省最高,比同省的常州多三倍,比鎮(zhèn)江等府多四五倍,比他省多一二十倍。這本來就十分不合理,戰(zhàn)后民窮財盡,更無法承受,于是便出現(xiàn)虛報天災、官墊民欠等弊端,造成賦額重而征收實少的現(xiàn)象,此即所謂“糧賦浮額”。
李鴻章指出:“辦災辦緩,權在胥役,防弊雖有百法,舞弊奚啻千端,止此民力,止此地產(chǎn),不減額之弊,在多一分虛數(shù),即多一分浮費。減額之效,在少一分中飽,即多一分上供。減額既定,胥吏無權,民間既沾實惠,公家亦有實濟?!?/p>
減賦與招墾,兩者有著相輔相成的關系。不招墾,無糧賦可納;不減賦,招墾亦難以推行。因為“吳民死亡之外,大半散之四方,故鄉(xiāng)賦重,望而生畏,尋常蠲緩,不足去重賦之名,招之不來,荒田愈久愈多,何法以治之?惟聞減賦之令,必當爭先復里”。減賦不僅有利招墾,而且也是凝聚人心的最佳辦法。李鴻章相信,各鄉(xiāng)百姓“一聞減賦之令,必當感激涕零,望風增氣,他日軍麾所指,弩矢之驅(qū)必更奮,簞壺之雅必更誠” 。
但任何良政的推行,都有可能走樣,因為基層全是貪官猾吏的天下,他們總有辦法把所有良政都變成肥私的機會。用李鴻章的話來說,“防弊雖有百法,舞弊奚啻千端”,蠲減政策到了鄉(xiāng)下,也不例外。
按照規(guī)定,遇上旱澇歉收,糧戶要呈報荒歉,才能注冊蠲緩錢糧,于是衙門的書辦、保甲,便乘機多方勒索注冊使費。有的田雖然荒了,因為沒錢疏通,辦不了注冊,還要繼續(xù)征糧賦;有的田豐收了,卻因為花錢注冊成歉收,便蠲減了糧賦?!案幸约讌^(qū)應免錢糧,移歸乙區(qū)免征,而甲區(qū)仍行征收者。顛倒錯亂,移址換段,以熟作荒,以荒作熟,弊竇叢滋,以難悉數(shù),總由于書差之圖得賣荒使費,高下其手而起。于是乎強豪之戶,借此挾制,硬占荒數(shù);懦弱之戶,隱忍含泣,賠完荒糧。種種蒙混,病民實甚?!?/p>
同治四年(1865)五月十六日,李鴻章會同曾國藩、漕運總督吳棠,奏請準江蘇省地漕、錢糧一體酌減,這回卻被戶部堅決駁回。李鴻章深感失望,他寫信給護理巡撫劉郇膏:“奏減地漕一疏,頃奉部復,漕項不準核減,地丁更勿置議。天語煌煌,恐不可以力爭,將來錢糧考成,奏銷難辦,只有多捏災欠?!?當一省行政長官也認同“多捏災欠”時,復興還有指望嗎?
天下之亂,未有盡期,要回復到“蘇常熟,天下足”的好年景,談何容易。如果人們看到李鴻章對未來的預言,亦不免有欲哭無淚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