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看京戲,伍子胥過昭關(guān)一夜便急白了頭發(fā),那時我只道戲里那樣做罷了,人的模樣兒哪里就變得那么厲害。那晚回家,洗臉的當(dāng)兒,往鏡子里一端詳,才猛然發(fā)覺原來自己也灑了一頭霜,難怪連朱青也認(rèn)不出我來了。從前逃難的時候,只顧逃命,什么事都懵懵懂懂的,也不知黑天白日。我們撤退到海南島的時候,偉成便病歿了??尚λ谔焐巷w了一輩子,沒有出事,坐在船上,卻硬生生的病故了。他染了痢疾,船上害病的人多,不夠藥,我看著他屙痢屙得臉發(fā)了黑。他一斷氣,船上水手便把他用麻包袋套起來,和其他幾個病死的人,一齊丟到了海里去,我只聽得“嘭”一下,人便沒了。打我嫁給偉成那天起,我心里已經(jīng)盤算好以后怎樣去收他的尸骨了。我早知道像偉成他們那種人,是活不過我的。倒是沒料到末了連他尸骨也沒收著。來到臺灣,天天忙著過活,大陸上的事情,竟逐漸淡忘了。老實(shí)說,要不是在新生社又碰見朱青,我是不會想起她來了的。
過了兩天,朱青果然差了一輛計(jì)程車帶張條子來接我去吃晚飯。原來朱青就住在信義路四段,另外一個空軍眷屬區(qū)里。那晚她還有其他的客人,是三個空軍小伙子,大概周末從桃園基地來臺北度假的,他們也順著朱青亂叫我?guī)熌锲饋?,朱青指著一個白白胖胖,像個面包似的矮子向我說道:
“這是劉騷包,師娘,回頭你瞧他打牌時,那副狂骨頭的樣兒就知道了。”
那個姓劉的便湊到朱青跟前嬉皮笑臉地嚷道:
“大姊,難道今天我又撞著你什么了?到現(xiàn)在還沒有半句好話呢。”
朱青只管吃吃地笑著,也不去理他,又指著另外一個瘦黑瘦黑的男人說道:
“他是開小兒科醫(yī)院的,師娘只管叫他王小兒科就對了。他和我們打了這么久的麻將,就沒和出一副體面的牌來。他是我們這里有名的雞和大王。”
那個姓王的笑歪了嘴,說道:
“大姊的話先別說絕了,回頭上了桌子,我和老劉上下手把大姊夾起來,看大姊再賭厲害。”
朱青把面一揚(yáng),冷笑道:
“別說你們這對寶器,再換兩個厲害的來,我一樣有本事教你們輸?shù)卯?dāng)了褲子才準(zhǔn)離開這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