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娘躺在炕上已有不短的時日,蛇神九斤不斷地搞一些藥給娘療傷,娘經(jīng)過治療,傷口漸漸愈合,神色不再怪異,瘋話也不說了。娘好像有了更多的心事,娘眼神里厚起來的憂郁如一道厚壁!只有蛇神九斤到來的時候,娘臉上才出現(xiàn)一點兒喜色。
蛇神九斤來去匆匆,神出鬼沒。給娘換藥的時候,他總是笑笑地盯住我,我被他看低了頭,他就看娘,他抓住娘藕一樣白生生的胳膊,手就有些微微的顫,每在這個時候娘的臉就驀地紅成一張紙。蛇神就緊緊地盯住娘不放。換藥的動作就持續(xù)很長一段時間。娘迎住蛇神的目光神色很是緊張,可他們對視的目光熱烈得超過一切言語……后來我看到蛇神九斤的唇就離娘的額頭很近,嘴里的熱氣呼呼地如同舌頭一樣舔著娘。娘好像有一些本能的躲避,但也不那么十分的堅決。這樣猶豫再三,娘就把我擄進了她的懷里,我感到娘的身體有些抖抖的,心跳的聲音如同夯一樣的重。我聽到蛇神掃興地嘆口氣,顯得異常沮喪。
蛇神好像不大喜歡我,似乎我在他們中間總是起到極具破壞性的作用。蛇神在憎恨我的時候,娘就找一些話,說你真正厲害哩,俺男人指揮的是人,用槍炮子彈才能打仗,可你不費一槍一子就把鬼子趕跑了。娘說這話的時候,粉樸樸的臉十分的好看。
蛇神聽到娘的贊揚,沮喪的情緒就跑的沒了影兒,然后是很驕傲的神氣,說你男人不在,我可以保護你。不讓你受一點兒罪。娘莞爾笑了。娘讓我管蛇神叫九斤叔。我也欣然接受了。
有關(guān)九斤叔和娘在換藥療傷期間的無聲交流重復(fù)過好多次。有一次大娘在窗前偶遇時大驚失色,如同見了驢上樹一樣驚奇!為此,大娘好像跟奶奶說過什么,奶奶為大娘嚼舌頭表示了責(zé)備,認為大娘的行為不利于家和,于是有理無理都統(tǒng)統(tǒng)扼殺。但奶奶在這之后就不大愿意讓九斤叔來了??偸窃谠豪锝韫蕮躐{。精明的九斤便知其中緣由。從此娘就更加地沉默了……
娘和大娘好像有了疙瘩,大娘常嫌娘吃得多。說沒人養(yǎng)的肚子還挺大……娘開始接受這種歧視的時候,一般情況就撂下碗不吃了。后來大娘欺負娘的膽子越來越大,娘就有了反抗的意識,越說肚子大她就越要吃。
然而,娘終究是不快樂,常抱著我發(fā)呆。有時在土屋里哭,有時借說要出去撿柴火到野外哭。有時哭著哭著就遇上好幾個女人以同樣的排泄方式同時哭,開始相互的勸,勸中間就改了口,說官憑印璽虎靠山,婦道人家靠的是男子漢。女人的命都吊在男人身上,可男人外出,生死難料,這以后的日子可怎過。這樣說著就全哭了。這些都是爹把她們的丈夫領(lǐng)走的女人們,三十六個人有二十來個結(jié)了婚,年歲大一些的,兒子十多幾歲就都在農(nóng)活上頂了事,在家里的地位就會墊高一些。生了女兒可就慘了,日子過不下去不是找人家童養(yǎng)出去,就是替家庭成員打換親,以此取得一點貢獻而安身立命。多數(shù)女人為孤苦伶仃而哭,也有為她們像娘一樣受兄嫂氣而哭。有的女人和娘不說話,她們怨恨爹把她們的丈夫奪走,氣就撒在娘身上……
娘領(lǐng)著我到村街上走,我看到娘不停地東張西望,好像是在等人。有人問,蘭菊,照誰哩?娘的面部表情就訕訕的,一口否認說沒照誰。娘抱著我悻悻地順著那條鵝卵石鋪就的小路往土屋里走。我就感到娘的手是涼的,身體打著顫。娘咋了?好像被人抓住什么短處一樣。娘走得很急。娘低著頭神態(tài)慌慌的。蛇神突兀擋住娘的去路,目光紅得如同兩根燒紅的針直直地盯住娘:你在照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