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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問 第 八 章(4)

羊哭了,豬笑了,螞蟻病了 作者:陳亞珍


娘沒有回話,娘習慣性地低了頭,嘰溜一下轉身閃開了。我看到娘沿著自己預定的路線蹣跚而去,娘在經歷著無數(shù)次這樣羞辱之后,在表面的麻木之下仍掩飾不住內心的倉皇。

瞎眼久妮嬸是恪守貞節(jié)的象征,她站在牌坊前,眼是瞎了一只,但頭卻昂得比誰都高。自從她成了梨花莊的婦救會長,組織婦女搞生產支援前線,請人教她們識字唱歌。久妮嬸雖然對娘的不貞之心有嚴格禁令,但沒有放棄對娘的教育。娘也匯入了這支隊伍中。

娘不多說話,做出活來沒人敢小看,娘做下的軍鞋堆成一座小山,總是超額完成任務。從鞋樣上看與別人做的大致相同,但在工藝上就看出了異端,娘的鞋底上均有一朵盛開的菊花,看上去格外的別致。娘做好一雙鞋就要用手心,花費一些功夫細心地撫摸,眼神里的柔情一脈一脈地溢出來,流向很遠很遠的地方。這種眼神我注意過,在區(qū)公所送喜報的時候,那些干部們的祝賀語,都是說給娘享用的。所有的“光榮”都陽光般地灑在娘身上。慌亂中的娘,接過喜報就像見到爹一樣,除了紛繁的淚水,便是這一脈一脈的柔情……這時候的娘真是美,美得如同帶露的梨花……我總是出神地看娘,有時候娘就被我看羞了,好像被我看破了心事,然后倉促地理理發(fā)鬢掩飾她的羞態(tài)。娘做鞋墊子的時候,用五色線繡出來的菊花更是艷麗,黃爽爽的花朵如同灑滿的陽光。這艷麗中帶著孤獨和期待!女人們對娘別出心裁的工藝積極效仿,把各自帶有標志性的象征做在鞋里鞋外,可誰又知道這是出自她們手里呢?娘說,軍中總有一個人會知道……

那些八路軍叔叔說,天下的窮人都是一家人,將來的社會,各盡所能按勞分配,人人平等,人人有飯吃。梨花莊的人就像初通文字的小學生,對這些“課程”的閱讀和認識開始漸入佳境,苦難賦予他們的沉重,如同春天的河一樣一點一點溶化。面部表情也春遲花慢地綻開了笑容。那些八路軍的話常常把他們引向從未去過的天堂。他們時常斜斜著眼睛獨自向往著一個未知的世界……

因了美好的世界,許多人愿意讓八路軍帶走他們的孩子去打仗,于是在這個時期不斷地有人走,不斷地有死亡名單報回來。村公所接到“烈士”名單時,最難面對的就是烈士的家屬,他們須得費一些心事去舒緩死者家屬的情緒。然后再循循善誘讓她們接受這個事實。婦救會長久妮嬸,一向勇于充當這樣的角色。她認為“烈士”為國捐軀,傷心是不對的。應該堅強,誰傷心誰就是不堅強。她對新語詞記得風快,一副英姿勃勃的樣子,完全成了一個堅強的“革命”者。

隔墻銀寶嬸比娘小七八歲,刺繡方面可與娘相提并論。由于她的男人一直沒有死訊,她的心里還有指望。她與娘隔窗說著話,討論著孔雀尾巴的配色問題。娘提出了自己的合理性建議,銀寶嬸迅速作了技術處理,“鳳尾”頓然增色。銀寶嬸的面部表情就對娘肅然起敬。銀寶嬸叫美鳳,娘瞧瞧鞋墊上的圖案“鳳凰銜寶”,明知故問,繡給誰的?銀寶嬸的臉倏然紅成了一張紙!娘說玉米都那么大了還害燥?娘詭秘地盯住銀寶嬸,是等銀寶回來吧?銀寶嬸羞怯地一笑,眼圈就紅了……太陽的臉兒倏忽鉆進了云層里,光線暗淡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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