噓！瞎久妮過來了。場面就出現(xiàn)了不同程度清理嗓子的聲音。久妮現(xiàn)在是村里的婦女主任，積極分子，很厲害，通知開會誰去遲了以革命干部的名義訓(xùn)誰，有時還打?，F(xiàn)在誰家孩子淘氣了，大人就嚇唬，說悄悄，看瞎久妮來了啊。孩娃就不敢哭了。萬福爺病了，村里受過恩典的人家都去看望，久妮嬸知道后就訓(xùn)導(dǎo)，說地主萬福是改造對象，你們這是敬哪方神仙呀？大家說沒吃的時候萬福爺沒少借咱糧。久妮嬸說那是借也不是給。人們就無話可說了。但私下里還是有人去看萬福爺。

天勝娘很快恢復(fù)原態(tài)說蘭菊，天勝爹和二狗是一個連的，天勝爹是排長，是二狗的手下，也是官了。往后有二狗的信息就有天勝爹的信息，照應(yīng)點啊。娘說誰和誰，忘不了。那些女人就都托娘照應(yīng)，娘一一應(yīng)應(yīng)地答應(yīng)了。

我學(xué)會寫字的時候，先生讓我每天給爹寫一句話。第一句話是：“爹，您的名字叫仇二狗?！钡诙湓捠牵骸暗?，我是您的女兒仇勝惠”。第三句話是：“爹，我每天晚上數(shù)星星，娘說，天上一個星地下一個人，那顆最亮的星星就是爹，因為爹是官。

先生看了這句話，非常高興，說這不是一句話，而是一篇短文了，而且也很有想象力?；輧嚎梢越o你爹寫信了。想不到仇家人的天賦如此聰穎，她說要是莊里辦起學(xué)堂就好了，天勝，荷葉都可以上學(xué)。先生對著娘表揚了我，娘就高興得不知怎么好了?；氐郊抑?，娘抱了一捆柴，坐下來燒炕，臉上的喜色如同太陽曬熱了的沙粒灑下一地。說惠兒，你每天給你爹說話，能不能也替娘給你爹說句話？

我坐在炕沿邊上，兩腿晃蕩著，聽了娘的話，想了想就替娘說：“夫君，我是你的女人蘭菊，你想我嗎？你的仗打完了沒有？我天天晚上對惠兒說，口口（朝鮮）花布是什么樣子，要是穿上口口（朝鮮）花布，是不是就變成口口（朝鮮）女人了？我天天想你，夜晚口（睡）不著覺?！?/p>

我讀給娘聽，娘突然捂住臉，面部的遺漏部分變成了一塊紅布。呸呸呸！死妮子快擦掉，這話也能說？丑死人了。我驚訝地望著娘說，難道你不想爹嗎？你不是總問我朝鮮花布是什么樣子嗎？你還說，穿上朝鮮花布會不會變成朝鮮女人……

死妮子，我對你說的話，怎能給你爹說，快給我擦掉。我說不！上面還有四個生字，我要問繼貞姑去。我剛想出去，繼貞姑就進(jìn)來了。說娘倆爭什么呢？我就把我寫的字給她看。娘急切地喝令：惠兒……繼貞姑笑了，說惠兒真是天才，這么會表達(dá)。娘說小孩子瞎編，你可別當(dāng)真。繼貞姑沒在意娘的話，卻是出現(xiàn)了心曠神怡的表情脫口說，哦，興趣識字！惠兒告訴我一個經(jīng)驗，強行識字不行，興趣識字是個可取的辦法！她把標(biāo)有“口”的地方寫上正確的字，要我學(xué)會寫。

娘起身包了一摞兒豆面煎餅給繼貞姑，問說，萬福叔的病有沒有好轉(zhuǎn)？繼貞搖搖頭說，想繼軒想得茶飯不思。娘表示了最大的沉痛說，可不，手心手背都是肉，多勸勸老人吧！繼貞姑的眼圈就紅了……娘說豆面煎餅好消化，你給叔捎回去，我就不專去了。繼貞姑沒客氣就拿走了。

十

這年的收成特別好，大伯要各房添補一些防寒的衣物。娘就牽著我的手在貨郎手里換了一紅一蘭兩塊花布做衣裳。站在鏡子前，我看到我的小胸脯開始微微隆起來，在隆起的兩丘之間晃蕩著爹送給我的子彈頭。這是娘的創(chuàng)意。娘去鐵匠鋪把子彈分別打了一個小眼眼，串上一條紅絲線，掛在脖子上，子彈就在心口上歡快地擺動，成了我身上最美的裝飾。穿上紅底黃花的小棉襖，一個小美人就凸現(xiàn)出來?？墒俏乙锝o我放起來，等到爹回來的那一天，我才舍得穿舍得美。這個提議提醒了娘。按我的意思把我的美與歡樂放回柜子里去了。對于我們娘兒倆，見爹成了我們想象中最隆重的儀式。娘的藍(lán)花小襖也頗別致，豎領(lǐng)上還滾了白色的邊，盤了藍(lán)色的魚兒扣襻，針腳勻稱得無可挑剔，連大伯的目光都被這做工的精細(xì)引去了好多天。大伯最欣賞娘的針線活，最愿意穿娘做的合腳鞋。大伯常用娘的工藝批評大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