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飯很熱鬧，爸爸和小叔開了兩瓶家里存了好幾年的酒。每個人都像我一樣，盡力表達(dá)著自己很開心，因?yàn)樗麄冇X得在這個時候不開心是錯的——也只有過年這種時候，他們也能嘗嘗我每天都在嘗的滋味了。想到這個，我就由衷地高興了起來。媽媽的臉頰被酒精弄得紅紅的，眼睛像是含著淚，她臉上的笑容和平時不同，有了一點(diǎn)任性的味道：“我真高興，”她在突然之間，像是要宣布什么，“西決回家來了，東霓的店很紅火，南音終于決定了要考研究生，北北又健康又聰明——這樣真好啊?！?/p>

“你是最辛苦的人?！毙∈暹@個時候站了起來，端起杯子，“我們大家都該敬你一杯?！?/p>

“沒錯的。”姐姐也很篤定地說。所有的酒杯一瞬間都舉起來了，那些伸展在半空中的手臂像是一群接到了什么口令的鳥類，一致朝著媽媽的方向。媽媽像個小女孩那樣，又驕傲，又害羞：“別呀，我最怕這種自己人搞得那么正經(jīng)的場面——”

“媽，你是希望我們自己人都不正經(jīng)，你就高興么？”我非常清楚，在這種時候，我該說什么樣的臺詞逗大家開心。準(zhǔn)確地說，我非常知道大家什么時候需要我來逗他們開心。這種事情很難講的，有時候我并不知道我說的話哪里讓他們覺得可愛了，不過有時候我知道，我就選擇我“知道”的那部分，配合不同的場景，用同樣的邏輯復(fù)制一下，就能經(jīng)常地讓大家笑了。

北北就在這個時候非常堅定地挪動著她小小的學(xué)步車，“吱吱呀呀”地朝著飯桌過來了。“北北，寶貝兒，”陳嫣可能是忍耐太久了，終于找到了機(jī)會炫耀一下北北，“哥哥回來了，北北，你看，叫哥哥呀，你會說的——”我埋頭吃菜，為了防止自己的表情露出端倪來，如果我是她，打死我，我都不會刻意地跟哥哥聊北北的事情——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她應(yīng)該早就想開了吧，公平地說，我有時候還挺佩服她的。

北北拒絕捧場，不肯說話。好孩子。不過她拿起桌上的一根筷子，只有一根，對著哥哥伸了過去?！獘雰旱氖澜缯f到底是神秘的?！斑@是你送給我的禮物么？”哥哥笑道，“謝謝北北?！薄安皇牵苯憬阍谝贿呴_口，“她是想戳你。”

哥哥淡淡地笑一笑，卻沒有轉(zhuǎn)過臉來看姐姐。

其實(shí)，姐姐那句沒頭沒腦，又不像認(rèn)真又不像玩笑的話我聽懂了。她語氣有點(diǎn)悶悶的是因?yàn)樗貌粶?zhǔn)用什么樣的方式來和哥哥說話。她其實(shí)是在討好他，可她自己絕對不會承認(rèn)這個的。

爆竹聲突然在每個人的耳邊炸裂了——那聲音紛紛揚(yáng)揚(yáng)，以一種莫名其妙的激情喧鬧著，好像發(fā)誓要把整棟房子的玻璃都震得和它們自己一樣支離破碎。爸爸不得不抬高了嗓門，看上去像是非常用力地對整桌人說：“過年好?！边€以為他在喊話呢，那架勢就好像我們大家并不是在陸地上，而是身處浪尖上面顛簸的船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