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我說,伊利耶?貢布雷,就是普魯斯特的家鄉(xiāng),《追憶似水年華》的第一部寫的那個貢布雷,其實就是他的家鄉(xiāng)伊利耶,后來法國人要紀念普魯斯特,就把這個村子改名叫伊利耶?貢布雷了。”
我對塞爾日?甘斯布和伊利耶?貢布雷都一無所知,挑釁地問:“你去過?”
季陽坐在那兒,兩條腿懸在空中:“會去的。那個小鎮(zhèn)子里,有個糕點鋪子,專門賣馬德萊娜甜點心,所有去伊利耶?貢布雷的游客都會買一塊嘗嘗,就是普魯斯特寫過的馬德萊娜蛋糕。他還寫過英國山楂樹,那個村子里有好多英國山楂樹。你知道山楂樹什么樣子嗎?”
“不知道?!?/p>
“我也不知道?!奔娟栃χf,“哈哈,其實我不喜歡普魯斯特,我喜歡甘斯布,他是個迷死人的男人。”
我對她夸張的語氣有點兒不以為然,我敢打賭,如果甘斯布這時候騎著自行車從旁邊經(jīng)過,她肯定會從電車上跳下去。她懸在空中的雙腿上下擺動著:“你知道碧姬?巴鐸吧,那個法國大影星?”
盡管碧姬?巴鐸的樣子我完全模模糊糊,但我還是點頭:“知道?!?/p>
“她是甘斯布的情人。還有簡?伯金?!?/p>
“不知道?!?/p>
“英國的一個演員,也是他的情人?!?/p>
“你也打算做他的情人?”我那無知的小自尊心又發(fā)作了。
“哈,可惜他死了,一九九一年死的,也不等我去巴黎就死了。”
“你要去巴黎?”
“是啊,要不我學(xué)法語干什么?我也要看普魯斯特嗎?”她又笑了。
我是要坐到終點站的,本來想和她好好聊天,可她說的這些人名地名讓我發(fā)窘,好像只知道一個普魯斯特是非??尚Φ?。季陽倒沒有嘲笑我的意思,她從她的大包里掏出一件白裙子,站起來展示給我看:“好看嗎?”那是件閃著粗俗光亮的裙子,穿上去之后會像塑料布一樣磨損皮膚。我正疑惑著,她又從包里掏出個面具戴在臉上,沖著我大叫一聲。那是個吸血鬼面具,蒼白的臉,嘴角有血跡,兩顆門牙暴露在外。
“你這是要干嗎去?”我問。
“我要去參加萬圣節(jié)Party 啊?!彼讶棺邮栈匕?,戴著面具回答我。
我知道萬圣節(jié)就是鬼節(jié),可那是一九九九年,北京城里的萬圣節(jié)Party 并不多。我們坐在電車里,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她戴著面具,我看不到她的臉上是什么表情。這段時間大概只有一兩分鐘,可顯得很長。車到寬街,她跳起來,摘下吸血鬼面具揮舞著:“我要換車去了,再見?!蔽覔]動著那盤TDK 磁帶和她告別,心想著我一定要查出來甘斯布、簡?伯金都他媽的誰是誰。
這盤磁帶在我手里保存了好幾年,但最終還是消失了。有些東西,你根本不曾扔掉,也不曾毀掉,你以為它在房間的某個角落里落滿了灰,只要想找就能把它翻出來,實際上它已經(jīng)徹底消失了。從物理上你根本沒法解釋這個事兒,但這是我們每個人都經(jīng)歷過的最普遍的靈異事件。那個周末,我翻出來一個老的雙卡錄音機,折騰了半天發(fā)現(xiàn)它的錄音功能已經(jīng)壞掉,我只能反復(fù)聽甘斯布,希望那些旋律留在記憶里。星期天的早上,我在歌聲中醒來,吃早飯的時候,甘斯布忽然跑調(diào)了。我琢磨是怎么回事,他為什么唱得這么怪異,等明白過來,跑到錄音機邊上,磁帶已扭曲纏繞在一起,我小心翼翼地往外拉,最終,有大約兩米長的磁帶劃傷了,隨時會斷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