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一個社會能夠對人的生活負完全責任。所謂完美的社會,只能是提供每個人對自己生命負責的必要條件,并在他不能對自己負責的時候提供可能的幫助。在任何社會環(huán)境里,人們都需要去尋找和挖掘生命的黃金,并承受自己不一定亨通的命運。在一個不完善的、存在種種缺憾的制度環(huán)境下,一個人也可以找到生命的寶藏,讓自己的生活充滿天上的榮耀。而即便在按照理想的政治理念建立起來的堪稱完美的社會里,一個人也可能有一個坎坷不幸的命運,也可能因為找不到生命的寶藏,陷入迷津之中,胸膈間臃脹著許多排解不了的膿痰,他的生活甚至可能跟地獄沒有什么兩樣?!保ā段覀兊牟恍艺l來承擔》18頁,當代中國出版社2014版)
說實在的,寫下這段話的時候我心懷顧慮。我擔心自己成為某種不合理體制的衛(wèi)道士,被認為是某個既得利益階層的代言人,乃至某個權力機構的網(wǎng)絡水軍,為利用社會缺陷去偷渡利益的集團打掩護。作為一個曾經(jīng)熱血沸騰的憤青,我自信還沒有墮落到這種地步。但是,因為社會不夠完備,便輕易放棄在天地之間做一個人并窮盡其可能性的天職;或是將自身存在的責任一味推諉于社會與他人,使自己成為一肚子苦水的竇娥和滿腔怒火的李逵,本身就是一種人道主義災難,也不是我所愿意看到的事實。不管任何時代,人都生活在歷史的局限之中,都需要對不合理現(xiàn)象保持適度的壓力,逐漸拓寬生存的社會空間,讓生活逐漸變得更加自由和安詳。但是,將自身當火藥捆綁在時代的戰(zhàn)車上,企圖與歷史的局限性和他人的過失同歸于盡的姿態(tài),并不符合對生命負責的精神,而且還可能被某種叵測的謀略所利用。這不僅于社會的進步無補,也于個體生存福祉的增進無益。當然,我更不愿意看到,人們以為自己是人,就可以隨意侮辱人性,斷送萬物之靈的光輝。如此種種的不愿意,成了我思考的起點,盡管終點似乎遙遙無期,我還不打算就此收住自己的腳步。
近一百年前,卡夫卡將巴爾扎克“我能摧毀一切障礙”的箴言,改寫為“一切障礙都在摧毀我”??梢哉f,他是以自身的毀滅見證了障礙的存在。然而,將美好的生命作為障礙物存在與災難發(fā)生的證據(jù),代價是否太過慘重?此時此刻,我仍然沒有巴爾扎克那么樂觀,但也不打算步卡夫卡的后塵。我想作這樣的修改:“我不能摧毀一切障礙,但所有的障礙都在成就著我”。除了記錄時代的困境,控訴世道的黑暗,高貴的文學是否還應當為人性的凈化與精神的升華有所加持,在迷惘的時分開顯微茫的曦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