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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有人把奧勒留歸結(jié)為一個虛無主義者,但是這種歸結(jié)使皇帝對政治等世俗事物的恭敬和勉力,以及對社會公義的堅持變得荒謬和不可理解。因為一個貨真價實的虛無主義者的唯一出路,就是找一個僻靜的去處了結(jié)自己的生命,不麻煩別人。一個半拉子的、冒牌的虛無主義者通常的選擇就是今朝有酒今朝醉,莫讓杯樽空對月。奧勒留二者都不是。他也不同于那些在境遇不通、時運不濟的時候否定一切、看透一切,一旦利益在前就斤兩不讓、尺寸必爭的偽虛無主義者。
許多虛無主義者,起源于對人注定要死去的無奈,認(rèn)為死亡是對人存在的徹底滅絕,因此它堵住了通往永恒和神圣的出路,使生命顯得無根無據(jù),毫無希望。其實生與死、壽與夭不見得是人存在的究竟,長生不死并不能保證一個人活得幸福、愉悅。如果一個人過得痛苦難熬又欲死不成,那才是最可怕的。
某些存在主義者把死亡作為否決人生的借口。加繆將全部哲學(xué)的問題歸結(jié)為人要不要自殺?因為無根無據(jù)、毫無意義地賴著活是無恥的,也是不可理解的。但這恰恰是他反思人生所得出的結(jié)論。他認(rèn)為人只有在對荒謬、無意義的反抗中才能獲得意義。西西弗就是這樣的英雄,他把一塊注定要滾下山去的石頭推向山頂。加繆的邏輯似乎勉強。的確,按照有理數(shù)的原則,如果一個數(shù)是負(fù)值,那么它的反數(shù)就是正值。但是,如果這個數(shù)是零,它的反數(shù)是正值嗎?零乘以任何數(shù)都是零,正與負(fù)都沒有意義。如果人生的意義是惡的,那么對它的反抗就是善;如果人生的意義是虛無,順從與反抗都是虛無。加繆似乎是個與命運鬧情緒的人。薩特更是要與世界鬧別扭。加繆的車后來撞到了樹上,他的死看不出是他殺還是自殺。
一般的價值淘金者通常是把世界敲碎成一片散沙,然后從中檢測各粒沙子之間的差別,以此來確定它們的輕重貴賤,然后淘汰那些輕賤的沙粒,從而獲得貴重的金子。對于他們來說,價值是一種差別。奧勒留是一個特殊的淘金者,他從寬廣的時空視野來考察宇宙之沙,發(fā)現(xiàn)這些沙子盡管眼前五光十色、千差萬別,但是這些差別更多是來自我們的褊狹的立場和意見,依特殊立場而成立的意見必定隨著立場的轉(zhuǎn)變而轉(zhuǎn)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