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涼風臺回到福明宮后,鄭太后只是笑呵呵地問了錦段一句:“涼風臺景色可好?”
錦段低低垂首,將恐懼深深藏起,答:“好?!?/p>
鄭太后便笑瞇瞇地看著她,不再多問,只是那笑容有些意味深長。
之后幾日錦段沒有再見到程洛山,只是那種不安的感覺卻越發(fā)明顯,數(shù)次夢到自己身份敗露,慘遭斬首,每每驚醒便是徹夜難眠。
僅僅過了幾日,人便憔悴了下來。
鄭太后頗為擔心地問了幾次,還為此宣了太醫(yī)來為她把脈,又多撥了兩個大宮女服侍她,驚得她連做夢都不敢再想這件事了。
那程洛山與錦段時常相見?但是崔氏分明告訴過她,錦家大小姐錦段性情孤僻,極少出府,更不喜見外客,這程洛山又是如何看穿她的?還是……他其實只是試探罷了?
越是想,越是不安。她要想辦法再見他一次,有些話還是要問他一問。他若是無意,那她往后切切不可再得罪他;但他若有惡意……那她須得早些提防才是。
“這是青金石纏絲手串,開過光的,是烏斯藏上貢之物。你去給皇后送去,就說是我賞賜她的?!?/p>
錦段捧著盛了青金石纏絲手串的金絲楠木匣,稍作遲疑:讓她一人送去,不擺儀仗嗎?
鄭太后見她遲疑,便笑道:“快去吧,到那里多陪皇后說說話,我這里不用你服侍?!?/p>
錦段看了看鄭太后,又低頭看了看手中沉甸甸的匣子,抿了抿嘴角。
椒房殿在福明宮以南,兩側有翔鸞、棲鳳兩閣,以曲尺形廊廡與椒房殿相連。大殿飛檐反宇上的五脊六獸點綴著零散的黑漆紋,霜白琉璃瓦在陽光之下傾瀉出萬頃琉璃光,映得人眼花;殿身方形廊柱描朱,望柱下有吐水螭首,頂蓋黃琉璃瓦鑲綠剪邊;殿柱則為圓形,兩柱間以玉雕翔鳳相連,鳳尾探出檐外,鳳頭則直入殿中,堪堪當?shù)闷稹傍P儀天下”這四個字。
想著木皇后初見她時的樣子,錦段在椒房殿外稍作遲疑,深深吸了口氣,邁上玉階彤庭。早有宮女迎了上來,將她迎至殿外等候,入殿去通稟木皇后。
整個椒房殿安靜到幾乎能聽見花枝舒展的沙沙聲和頭頂鳥雀的叫聲。錦段維持著僵硬的姿勢,也不知躬身在殿外等了多久,只知道渾身汗津津的。頭眼昏花站立不住時,才有輕盈的,如飛鴻踏雪一般輕悄的腳步聲傳來。接著,一道對錦段來說猶如天籟一般的聲音響起:“皇后娘娘宣姑娘覲見,姑娘請隨奴婢來吧?!?/p>
繡著朝云擁福、丹鳳朝陽的如意氈毯鋪在腳下,一路行來悄無聲息。停下腳后,錦段捧著匣子,低眉盯著腳旁的鳳頭,一動不動。
再次陷入了長長的沉寂,只是這一次連花枝顫動的聲音也無法聽到,只有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錦段知道有人在看她。攢冰帶雪的目光一眨也不眨地盯著她看,猶如一把利劍,好似要在她身上生生地挖出兩個洞來,好看一看她的內里一般,不給她留一絲一毫后退的余地。
她情不自禁地開始顫抖。
似乎是終于看夠了,清清冷冷的聲音在大殿上響起:“你來做什么?”
錦段暗吁了一口氣,捧出金絲楠木匣,舉過頭頂,小心地答:“太后娘娘賜皇后娘娘烏斯藏上貢的青金石纏絲手串一串,命奴婢……”
“收了吧。”清冷的聲音打斷了她,沒有得到太后賞賜的小心恭敬,更沒有一朝之后該有的賢良敦厚。
只有冷,無邊無際的,不帶絲毫溫度的,死一般的冰冷。
一旁有宮女接了匣子,錦段垂下雙手,繼續(xù)盯著鳳頭看。